第3章 无奈（1/4）

早交班的时候CCU的医生们也在场，呼啦啦一屋子的人，心内科上了岁数的基本都是男医生，副主任以上都长年受着心脏介入微幅射的摧残，因此看头发就大致能推断出谁大概是个什么职称，坐在办公桌正位的余主任头顶已经是一片荒芜，只有耳鬓还幸存着一缕染过的青丝，被精心地分成了三股小心翼翼地耙过撒哈拉沙漠。有次院里举行羽毛球比赛，老当益壮的余主任客串了一把，正打得兴起，那缕经过严格定型的头发合着汗水软了下来，随着余主任豪迈的一个暴扣就甩到了耳后，像一绺中国结的尾穗，倒有了几分行为艺术的范儿。其他几位主任的头顶也都日渐贫瘠，好在和脸上的皱纹相得益彰，倒也算不得突兀。这里面只有尹天正是个例外。尹医生人近中年，颇具沉稳成熟的气质，脸上又写着几分自信，陈逸新刚来心内科还误以为他至少是个副主任医生，哪想到他其实还是个主治。也幸好是主治没机会进介入室，他那头茂密的头发才幸存下来，在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主任堆里，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。陆从蓉实习的时候还是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搬病历，那时还得尊敬地叫他一声“尹老师”，这么些年过去了，想当年的小丫头片子都跟他成了平级，称呼也悄悄改成了“老尹”，他还在原地踏步。谁让他只把病人当亲人呢？“病人又不是他亲爹，”霍家鸣有次中午和陈逸新在职工食堂吃饭的时候说，“烧饼做的再好那还不就是个武大郎的命，难道街坊吃得香就把你介绍给县太爷当御厨？要想当武督头，要么你得会打虎，这年头有几个能打虎的？要么就得通门路！不过说回来，这年头光晓得做烧饼的也不多了。我看他就是个烧饼。”不过尹医生倒仿佛不是十分的介意，他除了自己的孩子要上重点中学苦于找不到门路蛋疼了几天外，其他时候都乐呵呵的，不愠不火，陈逸新看得出来，他在享受，享受着他的这份工作，享受着救死扶伤的快乐。若不是潘金莲，谁敢说武大郎活得就一定不快乐？

余主任今天显然不太高兴，一直绷着个脸，两支胳膊紧紧盘在胸前，不动也不怎么言语，宝塔似地端坐着，镇得办公室里的空气都要凝固一般，小医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，汇报病人情况时都小心翼翼地偷瞄着他，生怕一颗炸弹砸在自己身上。直到科室日常工作讨论结束，必须要他发言了，余主任才把盘在胸前的胳膊松开，撑在了桌上，身体微微前倾，目光却没离开桌子，像在对自己说话。

“昨天院周会，心内科被点名批评。”他的目光突然抬起，环视了一圈，“你们知道为什么么？上个月，心内科给病人一共赔了30万！30万啊！你们光拼命控制的药比有什么用？那个18万的我不怪你们，那帮病人家属雇了人来闹，我们CCU的护士都伤了一个，纠纷办的饭桶又没用，别人一闹他们就赔钱，怂的要命。我早说了这一笔我不怪你们。可后来12万的那个呢？”几个人的目光“唰”地投向了CCU的谢主任，那是他主持抢救的病人，那老太太陈逸新记得，他也被临时叫过去在尸体身上表演了半天胸外按压，不是儿子后来在放弃抢救的同意书上连字都签了么，怎么又去纠纷办闹了？陈逸新正纳闷，就听余主任接着说：“明知道那病人的家属就不好搞，为什么前一天的查房记录里没写‘密切注意心律变化’？别跟我说心电图在那里贴着呢，我不会看？是家属不会看！就这份病历，到了法庭上打官司说不定赔的更多！”余主任的脸因为激动胀的通红，“我早就一再嘱咐，你们研究生和住院医写病历一定要仔细，要端正态度，你们以为那是作业？划拉两下就行啦？你们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有法律效力的，不是开玩笑！还有带教医生和上级医生，你们得负起责任啊，尤其是带研究生的医生，你们是要在他们的名字后面签名的啊，出了事情学生又不负责任，你们要负责任的啊！”余主任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本病历，“从这个星期起，每星期我会不定期抽查两本病历，如果发现低级错误，上级医生扣工资，重重地扣！研究生不要以为你们不是本院职工不拿工资就没事了，发现一个病历不合格罚50！好，散会！”

余主任这番训话有点儿气急败坏，那气场居然有几分变成了“魅影骑士”杰克·萨利，我们则是披着白袍的阿凡达，而今天的早会俨然成了阿凡达民众抵抗地球人侵略战前的动员会。有意思的是，我们的“敌人”正躺在一个走廊之隔的病房里，等待着我们去查房。

余主任走了好一会儿，办公室那团郁结的空气也没有散开，谢主任站起身来，嘴唇动了动，最终一句话也没说，一脸沉重地走了。大家伙这才四下散开。

陈逸新暗暗叫苦，实习的研究生一个月科里只给300块钱的补助，病史一次不合格就扣50，如此一来错个几次一个月的补助就报销了，学校的那点儿补贴也就几百块钱，本来加一块儿才刚够吃饭，这下搞不好以后说不定还得伸手问爸妈支援点。他一边琢磨一边看了眼旁边的霍家鸣，那家伙正低着头鼓捣着手机，那只又瘦又长的手正在键盘上跳着舞，聚精会神地发着短信，根本没理会余主任怒气冲天的训斥。陈逸新猛然想起来明天是小雅的生日，就也赶忙拿出手机给小雅发了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