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章 曲线救人（1/1）

黔中的夜晚，沧凉难耐。

吴底躺在潮湿的褥子上，听着窗外寒风一浪一浪吹过。白天猫硐里的一幕幕屈辱惨状，在脑海中挥之不去，无论怎么翻身都难以入眠。

简易的硬板床随着身子的扭动嘎吱嘎吱响个不停，不知折腾了多久，风声渐渐消歇，他也沉沉睡去。

次日一早，吴底径直走向主任室，路过猫硐时，一副蒙着白布的担架被士兵抬出，污浊不堪的手臂耷拉下来，血迹顺着指尖滴落到碎石路上。

那是谁已经不重要了。

在何子桢眼里，他们都是用以杀戮取乐的玩物。

吴底加快了脚下的步伐，大踏步向主任室走去。

主任室的门敞开着，阳光平整的铺在地板上。

何子桢独坐桌后，踩着暖融融的黄铜脚炉，手举一本快被翻烂的《罗织经》细细品读。

吴底嘭嘭两声叩响了房门。

“报告！”

何子桢不作回应，舔了下手指，翻开新的一页。

“报告！”

吴底又喊了一嗓子。

“进。”

何子桢的声音低沉而慵懒。

吴底整了整衣服，迈进门槛，镇静地说：“何主任，我有个想法，可能比动刑更有效。”

何子桢不屑地哼了一声，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道：“你不了解共产党，他们都是硬骨头。打得皮开肉绽尚且不招，小恩小惠没用的。”

吴底抿嘴一笑，卑身说道：“我说的‘有效’不是让犯人招供，而是让您得利。”

“哦？”

何子桢放下书籍，来了兴致。

“您堂堂一位少将，本应坐镇疆场，杀伐四方，或在重庆，在蒋委员长身边，谋个美差。如今却被发配到这苦寒之地，守着这群毫无用处的死囚...”

“你放肆！”

听到“发配”二字，何子桢立时瞪红了双眼，大手一拍，将桌案震得雷响。这两个字狠狠戳中了他屠夫外表下的隐痛。

想自己年近半百，为党国当了二十年刽子手，而今却成了一枚无人问津的弃子。

杀戮的快感纵然填补了精神空虚，可回头看看，除了一个浸泡在鲜血里的少将军衔，又得到了什么呢？

故而，他的怒气转瞬便消散了，凝视着话说一半的吴底，要瞧瞧这小子能给自己什么答案。

吴底见何子桢气息喘匀，脸上阴霾渐消，继续说道：“说句难听的，即便您从这些死囚口中审出个子丑寅卯，也无非就是做好本职工作，顶多得到一句上峰嘉奖。党国内部，晋升少将者不计其数，可想更进一步就难如登天了。若非厥功甚伟，重庆怎么舍得给您再添颗星星呢？”

何子桢显然听进去了，指了指大开的房门。

吴底心领神会，将门合上，凑到何子桢身旁，接着说：“如今这乱世，什么都是假的，只有它，才能保全自己。”说着，从兜里掏出一枚大洋，轻轻放在何子桢面前。

何子桢盯着那枚置于《罗织经》封皮，一半藏在阴影中，一半露在阳光下的大洋，陷入沉思。

吴底趁机说道：“《罗织经》中有言：敌者，利害相冲，生死弗容。卑职以为，此言差矣。”

听见吴底对《罗织经》中的内容信手拈来，何子桢不禁一惊，抬起头，重新审视这个青涩的年轻人。

《罗织经》是唐朝武周时期酷吏来俊臣所著的书籍，专述如何罗织罪名、陷害杀人，是制造冤狱的经典之作。但因难登大雅之堂，故读者寥寥。

没想到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竟能从容引据其文。看来，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戴笠亲自举荐的人才。

“说说看。”

见何子桢态度缓和，吴底直言：“贵州自明朝起就有种烟、晒烟、晾烟的历史，仅威宁一地就年产十万余斤，可谓‘机器一响，黄金万两’啊！息烽虽不及威宁，却也种了千亩烤烟，如此巨利，为何不取？”

何子桢眼前一亮，急切地问：“怎么个取法？”

吴底诡秘一笑，“那些死囚闲着也是闲着，还浪费粮食。您可命人从乡下烟农手中低价征收烟草，运到营里，再让犯人轮班制作卷烟，随便寻些销路，就能赚的盆满钵满。”

何子桢堆满奸笑，指着吴底不住夸赞：“好！果然是人才！”

吴底陪着笑脸，“随口”补充道：“既如此，对犯人的刑讯就先缓缓吧。”

沉浸在发财梦中的何子桢欣然应允，“你通知‘教诲所’去办吧。”

吴底悄悄退后，打开房门，从无边的黑暗迈进灿烂的阳光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