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章 暴雨前夜（1/1）

武汉，汉阳门码头。

身着布衣的工人们顶着毒辣的太阳，在码头上扛包卸货。清一色黄绿军装的日军巡逻队穿梭在纷杂的人群中。

吴底随众人走下舷梯。陆仲伦步履忐忑，账房先生泰然自若，纪兰香的目光左右扫视，像是在找什么人。

忽然，纪兰香开心地挥起小手，欢快着朝码头上的一辆道奇车跑去。

吴底顺着纪兰香的娇小身影望去，一名低矮的日本军官站在道奇车前，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，露出的一半在光线下咧出耐人寻味的笑容。

纪兰香像久别恋人的少女扑到军官怀里，小鸟依人的模样和昨日的狠戾形同两人。

军官轻抚着纪兰香的乌发，将她带上了车。

而吴底则被一声恫吓吓得回过神来。

他们被日本兵押解到一辆车上，布篷将车斗包裹的严严实实，使本就闷热的空气更加窒息。黑咕隆咚，伸手不见五指的车斗里，陆仲伦啐了口痰，抱怨起来。

“老子又不是犯人，连个亮也不给！冒死给他们办事，换来撒子待遇嘛！狗日的宝批龙...”

“老爷莫气，为了少爷的眼睛，忍忍吧。”

账房先生握着身后的铁栏，心平气和地说。

吴底没有搭话，他紧闭双眼，感受着卡车行驶的方向，辨听沿途有特点的声音，在脑海中绘制出路线图。

大约过了两刻钟，随着一阵铁门划过地面的噪响，卡车熄火停下。

苫布拉开，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，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。

“車を降りる！”

一句粗鲁的日语从车下传来，日本兵不耐烦地摆手，示意他们快点下车。

一幢三层古典复兴风格建筑屹立在二十一级台阶之上，八根圆形罗马柱支撑起高大檐廊，拱券大门巍峨敞开，立面上方由右至左镌刻着“金城银行”四个大字。屋顶两杆太阳旗投射出斜长的阴影。

几人被日本兵推搡着带进楼内的一间会客室。桌上已备好了窝头和稀粥。

饥饿难耐的陆仲伦疯也似的狼吞虎咽。账房先生观察片刻，见没什么异样，舔舔干裂的嘴唇，也跟着吃喝起来。

唯独吴底静静地坐在那，面前的餐食，自始至终也未动一口。

门玻璃外，纪兰香对一旁的日本军官细声说：“那位陆家少爷，眼睛瞎了，心里明镜。”

日本军官不屑一笑，“世界是黑的，视力再好，也没用。

直到傍晚，血红的余晖洒进屋子，仍没人来安排他们。陆仲伦几次试图出去解手，都被守在门口的日本兵喝退回来。

又过了不知多久。吱扭一声，门开了。

换了身日本少佐军装的纪兰香蹬着皮靴走进屋内。望着几双神情各异的眼神，鬼魅一笑，“陆掌柜，久等了。”

与此同时，一名士兵将装有两套证件和票据的托盘放到桌上。

“给您和陆公子办理良民证、飞机票费了些时间，还请多多包涵。到上海后，会有人接你们到码头，并将经香港去美国的船票送到两位手上。”

听着纪兰香平和而真诚的话语，陆仲伦欣喜不已。他抓着面无表情的吴底，激动地说：“幺儿，你的眼睛能治了！以后又能看见爹了！”

吴底笑着点头，心里却在质疑另一件事。

为什么是两张机票？账房先生何去何从？

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，纪兰香嫩手一挥，两人便被士兵带了出去。

空荡的会客室里，只剩下满怀期待的账房先生和面若冰霜的纪兰香。

“乌小姐，不知皇军能为我在新政府谋个什么职位？鄙人倒有个小小想法，人尽其才嘛！我自幼理账，精于盘算，去省府做个财政厅厅长也未尝不可。”

看着账房先生难掩窃喜的样子，纪兰香冷冷一笑，“此次事成，多亏先生相助。以先生之大才，区区一个厅长岂不可惜。近来，南京财政部次长出缺，我已向国民党中执委举荐，先生可愿东行？”

这远超预期的回报，令跟算盘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账房先生浑身滚过一阵酥麻，喜不自胜地频频点头。

深夜，外面下起了淅沥小雨。

被安置在小旅馆里的账房先生被小腹痉挛痛醒，他扶着墙走进卫生间，许是中午吃得太多了。

他这样想着，一屁股坐在马桶圈上。随着腹泻倾下，不适似乎缓解了一些。

正当他准备起身擦腚，又觉一阵翻江倒海，大量鲜血从肛门喷射而出，紧接着喉咙一鼓，口吐污血，他狼狈倒地，沾着满地腥红爬出卫生间，但还没过门槛，便没了呼吸。

几乎同时，几十里外的南湖机场卫生间里，随着一声惨叫，日本兵将浑身是血、下身半裸的陆仲伦拖了出来。

看着令人作呕的一幕，吴底后怕的闭上了眼睛。

“陆公子，现在，没用的蝼蚁彻底清除干净了。我们之间的约定，也该生效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