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 （31）泽宇（1/2）

（31）

四日后，牵云以“没有玩够”为由，赖在城中不想走。桑玄以绝世好哥哥的姿态，纵容了自己妹妹的胡闹，还将所有士兵留给她。牵云带着士兵把桑玄送到城外，两人上演了一出兄友妹恭的美好戏码，表情言语之真切，在场之人无不动容。最后，牵云一边恋恋不舍，一边满心欢喜地回城，留桑玄在城外等傅泽宇。

有几个士兵想留下保护桑玄，被桑玄劝走。

回去的那段路风景不错， 他不想有人来打扰。

耳边终于安静了，牵云那小丫头哭丧的声音当真是有些刺耳的。夏日正好，太阳光火辣辣地，晒得人脸疼。桑玄向来是不喜欢晒太阳的，找了棵树，迅速钻进树荫里。

终于凉快点。他用手扇风，眉眼间有淡淡的烦躁。天热，人就是容易烦；一烦，就想找点事情做做。

一只灰色的兔子窜了过来，窝在不远处吃草。桑玄冷冷地看着它，眼中有暗潮涌动。

干脆杀了，拿回去烤着吃吧。桑玄转动着手腕，一步一步，不紧不慢，比猎人还要熟练自在三分，晃悠悠向那只兔子靠过去。兔子若有所觉，嘴里还咬了草，抬了抬头。

突然，兔子跑了。

与此同时，桑玄也放下了手。

他们都捕捉到了马蹄声。

马蹄声自远方而来，声声分明，规整而急促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，顺着风，在耳边欢乐地舞蹈。

桑玄不自觉浅笑，回身。

果然——

傅泽宇甩动缰绳，清脆的声音隐约可闻，衣袂飞扬，黑马富有光泽的鬃毛甩出一道波浪，在万里绿场中翻滚，与绿波相呼应，相交融。阳光将玄衣染成暗红色，似有暗波流动。被光芒选中的人引着倾泻而下的金辉，在草原奔跑，神圣恢弘，又带来一片欣欣向荣。

站在光下的傅泽宇，总是分外美好，分外耀眼。温和而宏大的气场向四面八方铺开，照亮一切包容一切。

他一直很对得起自己的名字——

泽宇，恩泽宇宙万物。

傅泽宇的马停下了。他坐在马上，歪着头，看着阴影下的桑玄，咧着嘴笑，眼里有亮光，嘴角也有亮光，身上披着光，脚下踩得也是光。

“我来喽，”他冲着桑玄眨眼，一排牙齿露出来，“来接你啦。”

桑玄看着他。

他来接他了。

可是……

一种莫名愁绪在翻滚。

他要接他，又该如何接他呢。桑玄垂下眼。你看啊，傅泽宇是站在光里的，他身上的红光，是阳光的爱抚，象征着希望，象征着永生不息。而自己身上的红痕，是杀伐过后的修整，只有一片腥臭和狠辣。

他们就是不同的，完全不同的，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。没有同舟与共的幸运，更没有殊途同归的完美，只有不相融，就像曼珠沙华，花不见叶，叶不见花。他们不是完全的对立。傅泽宇可以选择从覆满天光的群峰之顶走下，只是他做不到；桑玄也可以选择从横尸遍野的无尽深渊爬出，只是他忘不掉。他们都不会退步，不会妥协。

或许是不该纠缠的，本来就不该纠缠的。

不该纠缠的，纠缠了，就要相互吞噬了。

桑玄小心翼翼地，接近于深重到虔诚地抬起些眼，傅泽宇在视野中的最上方，笑着向他走来。

别过来啊，为什么要过来呢，你身上的光会被树叶挡住，你身上的恢宏会被阴影淹没。何苦呢，何苦亲自走过来，试图把阴影中的那片混沌带出去。你可知，你要带走的人，是阴影之源，是混沌本身。你不属于这里的，不该来这里的，不该出现的啊，你不应该尝试进入泥潭啊。

桑玄后退了半步。

他退缩了，他心软了，他害怕了，他坚硬的防线被遥远的骄阳晒化了。他本应该乐于看到别人痛苦，以他人的堕落为乐，可他舍不得了，他舍不得把傅泽宇拖下来，舍不得看到傅泽宇被自己弄脏。他心软了，彻底心软了，他想把傅泽宇抛出去，抛出旋涡，可偏偏傅泽宇义无反顾地站在旋涡的最深处。他想把他护住，却又发现护不住，就算杀净所有人也护不住——傅泽宇站在所有人的身前，满心抛头颅洒热血的壮志，骨血都是被大义铸成，他要杀人，就要先推翻傅泽宇。

突然很无力，绝望至极。命运的玩笑落在蝼蚁般的人类身上，太重了，重到让人无法呼吸，每吸取一次空气都得鲜血淋漓，每吐出一次空气都撕心裂肺。他曾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，或者说，他一直在用刀枪为自己铺路，可现在，他连举起武器的坚定都没有。

傅泽宇还在向着他走来。

他抬起头，眼睛里是某种说不清的乞求。眼眶似乎红了，很久没有过了，太久太久，他没有再经历过这样的情绪波动。他恐惧，恐惧到手指颤抖，他微笑，用僵硬的弧度掩饰无助。

“别过来，”他说，“傅泽宇，别过来。”

别让阴影落在你身上。

傅泽宇脸色微变：“怎么了，不舒服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