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爸爸是香港人（1/2）

惠美的爸爸是香港人，这点她几乎很少告诉别人。那个年代，由于影视作品风靡全球，相信很多人对香港都带着滤镜，当时她尚年幼，有一个香港爸爸简直不要太骄傲。

当她真真切切在香港生活过一年，而那一年累计起来的不痛快，几乎可以压垮任何一颗幼小的心灵时，她开始意识到，电视剧都是骗人的，不能盲目相信你在电视里看到的任何东西，除非你真实的去体验过。

年幼的惠美想得很清楚，大人并不是可靠的生物，哪怕那个人是你的父亲。

七岁的她挂在阳台的窗户上，拿着刀恐吓爸爸，爸爸才又无奈又松了口气地将她送回深圳。

“呐，阿珍，不是我不想给她读，是她自己不肯读。”爸爸拼命忍住内心的雀跃这样跟妈妈说。

惠美以为妈妈会骂自己或者打自己，甚至会想办法把她弄回香港那个鬼地方去。

结果没有。

什么都没发生。

潘珍只说了一句：“哦。”

妈妈居然就这样，接受了她回家的事实。

惠美直到今天都无法揣测当时妈妈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。但不用回香港对她而言，是件幸事。惠美知道，自己去香港读书这件事，对妈妈而言有多么重大的意义。

因为潘珍是个文盲。她只认得一二三或者大中小这样的字，稍微复杂一点的，她就不能看懂了。潘珍知道，没文化的人比起别人，在人生路上要多走多少弯路，又可能会遇到多少欺骗，错过多少机会，没文化实在是太艰难。因此潘珍非常希望惠美能够好好读书，这也是她当初为惠美争取到最大利益，让惠美去香港上学。

那个年代的人，对香港总是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。也许，是真的，香港是那么的繁华，是世界最潮流的地方之一，可那繁华和亮丽始终属于小部分人。在惠美的眼中，香港布满了虱子，那些阴暗的角落里，那些藏污纳垢的地方到处爬满了虱子。而大部分人，不得不终日与虱子为伍。

曾经吧，曾经她为爸爸是香港人感到自豪。

爸爸何国泰是货车司机，二十岁出头的潘珍生惠美时，何国泰已经快四十岁了，他总是为了赚钱而奔波，每次来都会伴随爽朗的笑声。

潘珍根本不嫌弃何国泰年纪大，她的眼里，男人到四十岁才能算是成熟稳定。更何况，她是农村出来的，家里穷，她又不识字，能嫁给一个香港人，在那时看来该是多么的风光，何国泰对她很好，吃穿用度不少她的，也不打老婆，尽管自己只为他生了个女儿，他却丝毫没有嫌弃，还很高兴，这真是难得，她对自己的婚姻感到很满意。更何况，何国泰每个月几乎能给她八百块钱家用，除去房租两百，剩下的钱可以吃好的穿好的，还能攒下一点。

何国泰很多同事都在这里结婚娶老婆，他们总是结伴而来。这些老婆中，就数潘珍最年轻漂亮也是最单纯的。常常有些男人不怀好意地对潘珍吹口哨，也会开些下流的玩笑，潘珍从来都不理睬他们。

不止男人如此，女人对她也不曾有过善意。

何国泰其他同事的老婆们，似乎都不太喜欢潘珍，她们总是高高在上的样子，时不时还在背后议论她。潘珍一直以为，她们是因为嫌弃她没文化，才不搭理她的。

惠美大约每周能见两次爸爸，因为爸爸往返深港两地，每次来都会给她带进口的零食还有水果，而妈妈也会三不五时收到一笔不菲的家用。妈妈会用这笔钱交租、买菜，剩下的全部存起来。

妈妈不识字，她对银行不信任，喜欢存现金，这事常常被爸爸嘲笑。后来有一天，房子爆水管，脏水淹到床脚下，几乎淹坏了藏在床垫下的钞票。这次之后，爸爸便拉着妈妈去银行办了个存折，妈妈对存折非常非常紧张，隔三差五要带惠美跑一趟银行检查一下钱还在不在，得到银行工作人员肯定的答复，她才松一口气。

后来，妈妈发现银行还是很稳当的，逐渐减少了跑银行的次数，再到后来，她完全放心，再也不去检查了。

“珍，今日煲什么汤啊？”

爸爸常常人未进门就已经大喊，惠美则会冲向大门，快乐的迎接爸爸。

何国泰喜欢叫潘珍作阿珍，还喜欢给潘珍放那首《阿珍嫁人了》。潘珍也喜欢这个外号，她觉得这样又特别又可爱。

她们那会儿住在黄贝岭，黄贝岭有条罗芳村，听爸爸说香港也有一条罗芳村，是以前游泳下香港的村民到了对岸后原地造的，几乎是把村子搬了过去。爸爸还说，以前大家都很穷，听说香港环境好，很多人游泳过去，结果都淹死了。所以啊，人比起怕死更怕穷，那时淹死了很多很多人。深圳岸边有些本地村民，靠捞尸体赚钱糊口，这些钱赚了也良心不安，捞起来不少还是自己的亲人……

小惠美很喜欢听爸爸说这些，她觉得爸爸特别有文化也特别有本事。

惠美五岁那年，潘珍开始忙着给惠美安排上学的事情了。

潘珍这一通忙活，听邻居说孩子上学还要户口本之类的，她根本不知道她们还有户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