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长命无绝衰（四）（1/2）

当天晚上，蒋丽雯破例跑到徐蕙那里。徐蕙接住她的第一句话就是：

“老褚和我说了，到你家一看就知道，你把业余的一点精力全放到我们这儿了。自己家里好多事都搁着，连老太太有病，也没好好照料。这以后……”徐蕙想说的“这以后你就别到我家里来了”这句话，却觉得不便说出来。

蒋丽雯没说什么，只把那五十元钱还给徐蕙，也厉声地说：“那些吃的东西奶奶全收了。这，你是给我工钱吗？”

这使徐蕙再不能勉强，便只好丢下这事把话题转到奶奶的病上：

“老人家是什么病?去医院看了吗?”

“去了，看了。”蒋丽雯说的很含糊：“老人家不是有病，她是、她是、年纪大了……”

徐蕙岔了一句：“看老人家很忧伤，有什么不称心的事么?”

蒋丽雯支吾着，仍按自己的话路子说下去：“靠近八十岁了，人老生病，树老生虫，是自然规律。”

徐蕙看着她的眼睛：“真的仅仅只是自然方面的事情吗?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?”

蒋丽雯有些慌乱，先是苦笑一下，想说什么，随又避开徐蕙的目光，红着脸垂下头去。

从神态，从语气，徐蕙察出这位老同学内心一定藏有隐情。于是挽着她的手，勉强她再破例进到她卧室里，掩上门，放下窗帘。

经过反复盘问，蒋丽雯说了，老母亲的病是想儿子，收到儿子“留场就业”那封信后，老人家便倒了精神，撑持了一段时间，到底还是躺倒了。

徐蕙吁了一口气，“我几次和你谈到丁霖，你都闪闪躲躲，我想这是有意回避，心中一定有难言之隐，”她责怪蒋丽雯，“这是现实，你回避得了么?你早该对我说了呀！”

蒋丽雯有些尴尬：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
徐蕙说：“你和他那离婚，我知道，是低头过矮檐。你读中学时就爱上他了，对吧? 你对他的感情，我深知道：‘冬雷震震夏雨雪，天地合，乃敢与君绝’……”

蒋丽雯苦笑笑：“那不过是旧的道德观念。想到已有四个孩子……”

“是呀是呀，”徐蕙露出钦佩之情：“这事我和老褚议论过，你带着四个孩子，还赡养了老婆母。真了不起，真伟大！现在时过境迁了，老母亲又想儿子，正好叫丁霖回来，你们恢复共同生活，一起挑这副担子，孩子们也都正需要得到爸爸的教育。”

蒋丽雯短叹一声，又欲言又止。

徐蕙问：“怎么?他不愿回来?那有什么，犯那错误又不是他一个人。受过教育了，从头开始嘛！”

蒋丽雯还是吞吞吐吐。

徐蕙又问：“怎么?农场那边不放?”

蒋丽雯这才说道：“农场肯放，还要这边肯收，肯让他复籍入户。”

徐蕙这才明白，“哎呀呀你的嘴真也太紧！怎么这么久也不把这事告诉我？我看事儿不大，找老褚，会有办法。”

“事虽不大却很麻烦，非得有大力量的人肯帮大忙才行。”蒋丽雯最后说了实话：“我老早就想请你跟褚局长说说，一次次来，在家里、在路上，都气雄胆壮，决定要讲，可一进你们家，就觉着羞，就说不出口了。”

“你呀，嗨！”徐蕙昂头算了一下：“三年多了啊！叫老太太多难受了三年！”

蒋丽雯摸摸索索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两张纸，纸都发黄了，折叠处都磨损了：“这里写的是一些情况，请你交给褚局长。不说四个孩子和我了，请褚局长可怜可怜那不久于人世的老奶奶吧……”

徐蕙的爱人老褚同志，是本市公安局局长。

三个月后，老褚根据政策的可能性，强调家中有八旬老母和四个稚龄子女，让丁霖从农场回来了。主要的是帮他解决了户口问题，使丁霖能在沛市小巷复了籍。

和老褚忙着解决丁霖事儿的同时，徐蕙也千方百计找到了一个阿姨。她再不能让蒋丽雯到她家里来了；倒是她经常去蒋丽雯家里，给卧床的奶奶做些事儿。

到丁霖回来那天，他在农场就业的时间已近四年，蒋丽雯在徐蕙那里帮忙家务的时间是三年零七个月。以后，丁霖的粮油关系，是徐蕙找人给转的，丁霖和蒋丽雯复婚的法律手续，是徐蕙出面给办的，丁霖到区里的一家民办中学当教师，也是徐蕙没法给介绍的。——总共所花时间却不上十天。

蒋丽雯和徐蕙特别作了约定，关于她在徐蕙家里帮忙家务，和仰赖于褚局长才使丁霖得以离场复户这两件事，都绝对不让丁霖知道。

她了解丁霖脾气，如果露了她在徐蕙家的事，他会骂她没有骨气，为了让丈夫回家，竟去求人，给人家当佣人；如果露了褚局长助力的事，得知自己之能够回来，并非光明正大依规依法，而是乞之权门，他会一掉头向后转，宁愿再回农场去。

并且，在他到家时，蒋丽雯和他见了面，也绝口不提他吃苦了，黑了，瘦了。要不他会认为这是对他怜悯，一个人被怜悯，那将难以保持尊严；一个人不能保持尊严，何以生为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