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人逗鬼（四）（1/2）

此外还有很多人，不时发生一些事情，要来向他求教，请他帮助，因为他有不少本领，其中几项在沛城几乎可说是独家本领：

——他会用符水化鱼刺。谁吃鱼被刺卡了喉咙，上不得、下不得，涎水直淌，呼吸受碍；他略作诊断，取来一张黄表纸，舀来一碗清水，右手中指在纸上画动(据说是画“大力符”)，口中念念有词(据说是念“化骨咒”)。画好念完，点火把黄表纸烧成灰，放那碗清水里，被卡者喝下那水便好。

——他会治蛇咬虫伤。他不用药，也不用咒用符，而是用“相生相尅”之法。例如谁给蜈蚣咬了，他便捉来一只公鸡，头下脚上倒提着，拿手掰开鸡嘴，对着伤口。鸡天生克蜈蚣，只要悬起公鸡嘴里淌出口水，滴到伤处，疼便止，肿便消。

——他会从一些禽兽鸣叫声中推断吉凶：喜鹊当空叫，是喜事临门，或有客人来。乌鸦当空叫，是有祸事，要赶快吐唾沫“打破”它。猪唱歌，家里有丧亡。狗夜哭，主兵凶。九头鸟晚上飞啼，很快出大灾难。

——他会托蛋。谁家下蛋鸡把蛋儿横在肚里了，倘不急救，鸡便堵死。找到他，不消多时，他能用手把蛋托正，顺顺当当生下来。

——他会治疗噪夜精。娃娃噪夜，一哭通宵，有的竟至接连哭上几十夜，父母不胜其苦。他用若干张黄表纸，写上专用诗文，分贴各交通要道，“天皇皇，地皇皇，我家有个夜哭郎，过往君子念三遍，一觉睡到大天光。”只要有九十九人看了这诗文，便会不治自愈。

——他会赶“汤气”(邪气)。谁头疼脑热，精神恍惚，食不安寝，胡言乱语，这便是摊上了妖狐鬼魅了。他来后先掐人中，再观气色，证实确是此症，他便左掌当胸作十，右手拿一捆系着红绿布的桃树枝，在病人床边、身上轮番地摔打。边打边念《护天佑人长生经》，经末一句是“混元皇帝太上老君急急如令敕！”念了若干遍，再口含清水往病人脸上猛喷三口，那“汤”到的妖狐鬼魅若想不现原形，免于一死，便得及早从病人身边逃走。

——他还会“圆梦”，车南山先生曾多次找他。谁做了恶梦，怪梦，感到害怕、担心，犯猜疑，便来找他剖解。他解释的内容大致是：梦见水，是要发财，水色如银，越多越好。梦见蛇，也吉利，蛇像钱串子，有进项(收入)。梦见棺材，则又做官又发财。梦见死人，自己死了或是别人死了，定有大喜临门。再者，“梦死得生”，梦死是预兆要生孩子。倒是梦见生孩子不好，“梦生得死”，要赶紧在刚刚醒来时，立即抓一把生米放嘴里嚼，便可化凶为吉。

他的这些门道，算是法术、技能也罢，算是本领，知识也罢，随着岁月推移，社会演进，都渐渐地不再那么受推崇、被重视了，有的完全是迷信，当人们醒悟时，便发觉这些搞法跟本不灵验。

到了解放后，他在这方面的本领更行不通了，除了鸡蛋横了还找他托，其它则尽皆失去市场。

加之，他年事渐高，步入老境，记性差了，口齿拙了，脑子也迟钝了，说起那些掌故、异闻、经历，都没有新内容，冷饭炒了一遍又一遍， 他刚说上句：

“这姑娘是个瓜子脸，”听的人便立即接出他的下句：“倒长着。”

他又说：“这姑娘一对金莲刚刚三寸。”听的人便接 下说：“是横量的。”

实在挑不起人们的兴趣了。于是杨三爷最后全线崩溃。没有人仰仗、依靠他了，没有人讨好他了。有求于他的人渐至绝迹。

但他还是精神抖擞，还是笑呵呵，乐陶陶。哪怕一天没吃上饭，没喝上酒，懊恼归懊恼，却从不丧气，从不搭拉眉眼，用他自己的话说，这叫“虎死不倒威”。——他，杨三爷，在当年，在过去，毕竟是满腹经纶，毕竟通文墨，懂诗韵，毕竟曾经有人讨好、仰仗、央求过他，更毕竟是个耍弄过鬼，逗过鬼玩的人。

尤其他自信，一生没有不正经过，除了自己那口子，不知道第二个女人皮肉啥味儿。一生没有坏过别人事，任何人闹纠纷，他都两头压，大事化小，小事化了。一生没有无故伤生，一只萤火虫钻进房，他也打开窗子让他飞出去。一生没有得罪过谁，前巷后巷，上自百岁老人，下至三岁娃娃，没谁说他杨三爷一声不好……所以别看一时半时不顺遂，菩萨到底会睁眼，他终究会过到好日子的。

当真被他说上了。

解放后，他和全国人民一起，翻身了，过上了好日子。

第一年，儿子杨盛昌就有了工作。那白铁店改成了汽车配件厂，小盛昌在钳工车间，是国营工厂正式工人。杨三爷自己也有了安置，在本街道治安小组里，半义务、半脱产，白天可以照样去卖小葱，去钓鱼，忙自己的事；晚上去各巷道组织巡逻队，自己也在附近走走转转。每月补助二十四元。

大半辈子没吃过皇粮，没见过国家饷银，头一个月领来工资，他那激动劲儿简直没法儿说，双手捧着，心里开了心花，眼里涌起泪花……

他拿了工资，装进衣袋，奔出会计室， 前街走一趟，后街踱一圈。他想要花上一点钱。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