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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人逗鬼(六)(1/1)
不料,到底凭空掉下一块石头,比泰山还沉,压得他挺不住,顶不起,直不了脊梁骨,成了个弯腰驼背的老人了。
女儿来城后,经过治疗,主要是饮食上的调养,不到两年,身体复原了。正像一个十八九岁、刚刚成年的大姑娘,挺匀、丰润,比嫂子薛玉华中看多了。杨家人毕竟是杨家人!
可是,天崩了,地塌了,她有孕了!反复追问,原来是盛昌哥哥犯的罪!
杨三爷躺倒了。
不是病,不烧不热,只一直昏昏迷迷,昏昏迷迷。好像在做恶梦,梦很可怕,却又不敢醒过来,醒了后更可怕。
杨家的脸面往哪儿搁!
天啦!这是咋着啦?为甚平白出了这么个大岔头!我杨三年轻时促狭事干得多了,命运报复我?
这只能怨盛昌那孽畜、怨自己没教育好子女,怨杨家祖坟冒了气、走了脉,才使家门出了这桩子邪虎事,砸倒了门头子!
也怨历朝历代,都有歹坏的人,后宫太监、狗头军师、府县太爷、保甲长……天高皇帝远,被这帮人把世道搅乱了,搅出个60年!
不管怨谁,反正邪虎事出了,杨家门头子倒了。
杨三爷把女儿打了胎,送回了乡下。那家已经没人了,但也顾不上许多,把女儿交给了那家同族的一位二叔。媳妇薛玉华正好借着这岔头大吵一通,和儿子离了婚,把房里家具衣物一掳净尽。随之儿子也搬走了,住到了城外,从此再没回来过。
这小巷杨家便只剩下他带着他的一个孙子了。
门头子倒了,杨三爷的精气神也倒了。他不卖葱了、不钓鱼了、不喝酒了,不到自己门外乘凉呱淡,也不去李老头门外下棋了。
如果说他还算活在这个世界上,那也只是个很少出现的淡淡的影子。
后来,又掀起了“W产J级文化D革M”。“今日欢呼孙大圣,只缘妖雾又重来”,被欢呼来的孙大圣,奋起千钧棒,否定一切,冲击一切,打倒一切,搅得个“万花纷谢一时稀”。杨三爷被从治安小组里剔出来了,治安小组併入了群专队,笆斗hat、水火stick,扫4旧、打砸抢,雄赳赳、气昂昂,他哪里够格?
每月二十四块(以后改为三十二块)的补助费领不到了,经本巷行政组长吴奶奶一再向上反映,让他吃救济,每月八元。
他的背更驼了,脸更黑了,腮更凹了,鼻子更高更尖了。满头白发,又长又乱,像是个乱鸡窝。这时再看他岁数,不是分不清四十几、五十几,而以为他是八十几、九十几了。
他被迫又卖起小葱了。“八十岁老婆子砍黄蒿,一天不死一天还得烧”。他上粮站,光拿粮票油票不给钱,是弄不来一粒米、一滴油的。于是,菜市口,高墙下,一个人坐地上,蓬着头,脸儿藏在拱起的瘦骨嶙峋的两膝之间;面前铺着一张纸,纸上摆着一些毛细毛细的小葱,分成一绺绺、一绺绺,每绺只有两根三根。
他不说话,不动弹,跟一堆黄土差不多;脚下纸上葱旁,有几只稀稀疏疏的、一分二分的小票、镍币儿,很像街头、公园门口那乞丐或是告地状的。
祖宗传下来的脊梁骨直不起来了,至死不倒的虎威也倒了,笑呵呵乐陶陶的形象完全消失了。不论春夏秋冬,他一出门便像是遇上了凛冽的西北风,笼着袖, 抱着肩,低着头,眼观鼻,鼻观心,心里不住嘀咕:
“这是怎么了?这是怎么了?老天在作甚?世界在作甚?全乱套了!全乱套了!苦了我呐!苦了我呐!新社会给我的舒坦日子,我还过得太少太短了呀!一根甜甘蔗我才吃上梢子,后面还有更甜的中节,更甜更甜的蔗根啦!……”
那中节、那蔗根他吃不到了,在一个雪锁冰封的寒冬之夜,杨三爷死了。——一个好性情、与世无争的老人死了;一个生于前清、有着广博见闻、爱讲爱说的人死了;一个笑呵呵乐陶陶、喜欢跟人闹个恶作剧、甚至去逗鬼玩的人死了;一个有着某些技能、知识,曾经为人们所需要、所崇信、所喜爱的人死了;一个在旧社会穷愁潦倒、债台高筑、惨淡营生,解放后才过上幸福生活的老人死了。
他显然是没有活到他可以活到的年岁,并且带着他那对于今后一定会有的美好晚年的依依眷恋之情死的。
他怅怅然撒手走了,身后戚戚然丢下了那个面貌像他、却比他清秀的孙子。
孙子今年十四岁,在上中学。祖父死后,他一直独自住在小巷,父亲按月给他寄些生活费来, 母亲薛玉华有时也给他送来一两双鞋子、袜子。
幼小时,说他面貌像他祖父,那实在不太确切。现在,他在形体上,以至在精神状态上,倒是真正地、过早地很像他祖父的后期:走路总是驼着背,抱着肩, 低着脸,拢着手?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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