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金銮殿（七）（1/1）

回家时，他看不真切，却听得出来，王嫂子和一个年轻男子在灶后。

他的心咯噔一蹦，站住脚，再听听，两人在说话，还在哭。

原来是王嫂子那年丢在路上的那个儿子找来了。

这孩子当时是死了，正确地说是休克，后来被人救活，抱回家里。

这人是附近那发电厂的工人，没男孩，只有三个女儿，便把他收留作为义子，并答应替他寻找母亲。找到后让他母子团圆。

可是一年又一年，一年又一年，找呀找呀，找呀找呀，母亲音信毫无。今年年初那一七二号洪三姐丈夫老童去世，洪三姐不忍心让他火葬，怕火烧他疼，设法把他送到沛北老家入土。老童老家便是这孩子现在所在的这个村子，丧事料理之后大家在一起聚谈时，从洪三姐嘴里得知了一点蛛丝马迹：一个妇女，六零年流落在小巷。

起初还拿不稳，等到儿子找了来，母子见面，如梦如幻，抱头大哭。

儿子自然要求母亲回去， 虽然原来的家，和其他许多人家一样，房倒屋塌，不复存在，但母子二人回去可以重建家园嘛。

母亲很为难，一条肠子牵两头，两头都割不得。经过反复思量，要儿子让她服侍老王百年归山，她再回去带儿子过：“儿呀，体谅妈吧。妈不是畜牲，畜牲也报救命恩哩! ”

儿子见到老王后，背地怨母亲，找人怎么找了个这么老、这么丑的老头子?

母亲说：“那时能挑吗?是碰上的。人老点，丑点，碍啥?心好就好。”

儿子再不能有异议了，便正式认了老王做继父，叫他“王伯。”

王伯对这个继子认真尽了责任。不久，收养这孩子的人家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他，他既是义子又成了赘婿。老王不仅给新郎、新娘做了上下两套新衣，还从自己积攒的、准备身后给王嫂子过光阴的那笔钱里拿出了三百块，作为喜礼。喜期前后，他和王嫂子还一起下乡去帮了忙，受了拜。

在小巷拆迁，新沛北村大楼建好，原来的一些住户纷纷搬回住入新居时，老王已经七十三岁，王嫂子也是五十四的人了。

两人身体都很结实，仍在继续打扫街道兼捡拾废物。这对于这位老模范来说，已不是数年如一日而是数十年如一日了。

为了工作和副业的方便，他们和洪三姐一样， 也住的一楼。说来也巧，仔细步量目测，这住处也正在他们原来住房那土地庙旁的地皮上。

是他们授意的，还是别人要在此处制造点噱头?在老王和王嫂子搬入新居那天，来了好多人帮忙，屋外放了大挂大挂鞭炮，一个又一个双响大铳；屋内插了许多彩花，洒了成瓶香水，还在前后门和两扇窗户上全部贴上了彤红的大囍字儿！

囍! 囍! 囍! 囍!

王嫂子这下真的挎起老王的膀子了，两人一次一次在这些大红喜字下面，嘻嘻呵呵地笑着、笑着。

说起老王的家，如果是从土地庙到后面草屋，再到火后新房，现在又到这大楼新居，那他的家，实在可谓步步高升，一次比一次好，这最后一次尤其好得厉害！他们又曾以皇帝老爷、皇帝娘娘自许，因之这里简直是金銮殿了。

上帝造人，给了各人一个脑子，故而遇上事儿，除了高兴，激动，笑，都会各有一点自己的想法。

老王今天联想力变得特别丰富，竟产生一个极其荒唐悖谬的念头：倘若有谁提出来，可以让他拿现在这金銮殿一般的新家，去换回过去被毁的土地庙和二老王，他会马上答应，立即就走——不过他也有一个要求，让他把可怜的王嫂子带着。

王嫂子没有想得这么多，她只是想： 等一等和老王商量，他俩身边没有子女，能不能请求政府开恩，让她的那个儿子进城住到他们这里来，往后老王和自己衰老了，身边好有个孩子照应照应，当然也得让儿子把那媳妇带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