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1章 转鹭灯（3）（1/2）

他们差不多哭完一生悲伤的事，都低头拭泪擤鼻涕。

转鹭灯散出橘黄的光芒，在暗夜照得天涯沦落之人眼前亮堂堂。

竹轮轻转，灯屏上花鸟相逐，一只白鹭“扑腾”一声展翅飞出。

它有一身整齐的雪羽，黄绿的眼先，浅橘色的尖利长喙。

似狂风吹雪，卷起银色的旋风，白鹭向空中飞旋而去。

三人起身，仰望这道迅疾的白影，不多时又见它俯冲而下，环绕在侧。

一阵夜来秋风漫天卷地刮起阵阵黄色的花雨，清新的香气中带一丝苦涩。

坟地生根发芽，开出两列明黄的菊花，缓缓向北延伸。

白鹭在他们身侧飞舞一圈，又向前款款飞去，似在指引方向。

林筝提着转鹭灯，与二人相视，一同走在菊花引路的小径上，不知要去往何方。

就算自己一生糊涂，她也希望暂时做个掌灯人，为别人照亮前路。

行至一处院落，顾相不觉停下脚步，白鹭也通人意，振翅扑向灯面，化作上面第二个鹭影。

一对白纸灯笼高悬在顾家门外，随风摇曳，没多少风吹日晒的痕迹。

应是顾家常常换新，为魂归之人照亮家门。

顾相轻轻推开院门，里面一片沉寂，正堂檐下还吊着两盏白灯笼。

三年将满，顾家正堂上仍焚香明烛供奉着灵牌，上书：故仲男顾相之灵位。

一旁的桌案上，还摆着温热的饭食。

顾相坐在案前，对着这些他生前最爱的饭菜，却不能品尝滋味。

手边一盏清茶泛起微漾，映得顾相也眼泪汪汪。

“阿娘总为我夹爱吃的菜，让我趁热吃，小时候阿兄还抢，说阿娘偏心……”

“后来他不仅不再抢我碗里的，还将自己爱吃的也夹给我……”

顾相含笑，眼中的泪花闪烁。

“阿耶总会给我们讲英雄的故事，希望我兄弟二人也能成为保家卫国的好儿郎……”

世人没听过鬼哭，却说鬼哭凄厉。正如未见过鬼，就断言他们都阴森可怖。

顾相垂泪的样子，只有一位少年的无助和凄楚。

转鹭灯渐渐变亮，好像在提醒他，该是离家的时候了。

“阿耶，阿娘，兄长，愿你们长寿安康，别再挂念我……”

好像父母如在眼前，他伏地深深三拜，轻轻道一声：“保重。”

宁无移小心掩上正堂的门，随他们出去。

听到门外再无响动，正堂昏暗的一角里，两卷不起眼的草席簌簌作响。

顾相的父母爬出草席，潸然泪下，泣不成声。

他们为了再见爱子一面，在三载期满之夜，躲在草席里默默凝泪相望，唯恐惊扰鬼魂。

这对夫妇相拥安慰彼此，丧子之痛折磨了他们三年，可他们明白，只有亲人节哀，逝者才能安心离去。

转鹭灯中悠然飞出一只雪鹭，指引他们向北走去。

引路的菊花隐没在黑暗的草丛中，像不曾盛开一般。

骤然风起，向北吹去，漫天菊花雨似尘寰中人送别逝者，祭奠亡魂。

“过了今夜，你要么归身幽冥，要么会去一个世人不知的地方。”

林筝手持竹竿打着灯笼，照亮顾相脚下的路。

“去冥界还能转生来世，这一世有什么怨和悔，下一世还能重来。”

“若是去另一处，倒可以留住此生，只是依然与亲人相隔。”

顾相望着眼前的白鹭，好像那就是他出窍的心神。

“我还没有过够，世人的诸多感想，我还没有体验。”

他拜别父母、离开家园后，神情恢复平静，好像顷刻间长大了许多。

“只是我还有些畏惧，害怕前路不辨方向，害怕遇到恶鬼欺负，害怕没有父母在身边，害怕下一世也不幸……”

“我明白。”林筝望着远方那轮明月，它再亮也照不尽漆黑。

“我自小就比别人多思多虑，回头看看，那些我恐惧的事，几乎都未发生。”

“我们长大了，渐渐学会了保护自己，你如今定不会被那些坏孩子骗了，对么？”

宁无移亮出硕大的拳头：“是啊，不去反击，你都不知自己的拳头有多硬！”

顾相点了点头，露出他们相见以来第一抹笑容。

“你笑起来真好看！”

林筝欣喜地赞美后，又有一丝遗憾：“若我们儿时就相遇多好……”

“我们一起玩耍，何需理会那些没教养的孩子？”

顾相若活着，现在也和林筝年龄相当，可惜契合的人总是可遇而不可求。

“若你们能陪我一起长大，我们三个如今不知是怎样的境遇？”

顾相真诚地看着二人，相见恨晚，原来是在末路才遇到知己。

他是林筝一路走来，头一个心中喜爱但初见就要永别的朋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