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章 血盆经（1）（1/2）

庭院中响彻妇人的哭喊声，长安南郊的何家将迎来第七子。

何汉之妻柳氏被汗水浸湿两鬓，紧紧攥着茵席，后背紧靠床榻，在阵痛来临时深呼吸，咬牙屏息地用力下推腹中胎儿，双颊涨得通红。

在一波强于一波的撕心裂肺之痛中，她力竭一刻，终于诞下婴儿。

河汉听到屋内一声婴儿啼哭，抚掌大喜，经历五个时辰的等待，他终于盼来婴儿呱呱坠地。

这次生产耗尽柳氏一身气力，她虚弱地喘着气，感觉身下淋漓不止。

稳婆见鲜血漫流，慌忙按揉其腹部，并未使其收血，又用巾帕止血，也收效甚微。

柳氏被扶起喝了几口补血提气的汤药，看见身下茵席已被血染，自知危急。

一盆盆热水被送进去，不一会儿一盆盆血水就被泼在院外泥土中，渗入黄土，留下一片黑红。

河汉看得一阵心惊，急忙拉住稳婆问询：“不是生下了么，拙荆现在如何？”

“正要与郎君商议，令正气血两虚，产后血流不止，老身适才喂了提气的汤药，也不见止血。”

见河汉跌坐在地，苦不堪言，稳婆叹了口气，匆匆回去照看柳氏。

柳氏面色苍白，皮肤湿冷，呼吸急促，再看一眼身侧啼哭的婴儿，还未来得及伸手摸摸他，眼前景象就渐渐模糊，不觉闭上眼睛……

稳婆还在设法止血，却见她忽然没了动静，一探鼻息和脉搏，才知三魂已去森罗殿，七魄早归枉死城。

稳婆冲出门外，对心急如焚的河汉说：“不好了，令正……”

河汉一愣神，又不顾一切地冲进房门，扑向亡妻身畔，嚎啕大哭。

“郎君节哀，还要保重身子，照顾麟儿。”稳婆将襁褓中的婴儿抱给他。

河汉伤怀糟糠之妻用性命给何家延续香火，抱着婴儿痛哭流涕。

*

柳氏的游魂在何家附近游荡七日，不舍患难与共的夫婿和七个未成年的孩儿。

冥界鬼差探查到柳氏游魂的踪迹，缚上铁链将其带走，押往酆都。

鬼差押她经过矗立平川之上、浑如玄铁打造的鬼门关，开阔的黄泉路直通望乡台。

柳氏怅然，原来人活一世，生门窄，死路宽。

站在望乡台上，她看到夫婿河汉身披缟素，身边儿女簇拥，怀中还抱着婴儿逗弄，脸上已不见悲戚之色。

十六成婚，为了多多诞下男婴，为何家延续香火，柳氏两年生一子，如今不过三十。

七个孩儿中仅有两男，河汉为这期盼已久的仲男开怀，看着婴儿在怀中安睡，不觉冲淡了对亡妻的哀思。

柳氏望着胸前佩戴的宜男草，这还是河汉为了她能诞下男婴，夏日亲手采来制成干花，为她戴上，十月怀胎，日日如此。

她茫然不知这十四年为何而活，如今于何家而言她只是故去之人，逝者已矣，怎比得上活着的人还能享受人间欢乐？

鬼差押着她走在忘川河岸，河边密布的鲜红无义草让她想起成婚时，河汉身着红袍，对她允诺不离不弃，恩爱一生，可她没想过这一生如此短暂。

奈何桥上孟婆舀了一碗汤给她，柳氏口干舌燥，正要一饮而尽，忽然想到喝了这汤就要忘却前尘，不觉停了下来。

“快喝了赶路！”鬼差急躁地催促她。

孟婆劝道：“忘了前尘往事，好好投胎，能省去许多烦恼。”

柳氏不言不语，默默一口口喝下孟婆汤，实则衣袖遮面，悄悄让汤顺嘴角流下，待最后假作喝完，用衣袖一擦，冥界昏暗，不能看清。

走过奈何桥，她被鬼差套上木枷，推入一片殷红的血池之中，染得满身血污。

鬼差俯看她说道：“此间是血盆池地狱，待你赎清罪孽，方可重入轮回。”

“我一生循规蹈矩，何罪之有？”柳氏几乎要溺入血海当中。

“你生产过多，血露泼在土地中，触污地神。每月又在河边洗濯血污衣裳，使得污水漫流，更有善男信女误取此不净之水，煎茶供奉诸圣……”

“因玷污圣灵的无垢之体，你被记录在善恶簿中，命终之后，该当受此苦报。”

柳氏在恶臭的血池中暗自垂泪，女子生来如此，却成了罪孽，血污不倒入土地便要洗涤，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罪名。

为了男子生儿育女，精血耗尽，落得身死的下场，死后竟要浸在血池中受苦，若人生便是如此，何必循环往复，再受折磨？

看着血池中无数披头散发的女人，身负枷锁，哀嚎不断，柳氏逃离血盆池地狱的愿心更甚，哪怕不再投胎转世，她也在所不惜。

*

逝界如愿殿中，两位使者正轮值守护愿灯。

供台上一盏熄灭的铜油灯本来平平无奇，蓦然旋转两圈，变成一盏精巧的玉雕萱草灯。

花瓣安然翘起的橙色萱草之下，状如绿叶的青玉盏内盛着清澈的灯油，其中燃起一点灯火，灯油上浮现几行墨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