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壳中蝉（1/2）

秋高，风号。

担架两边几人簇拥，眼前白灯飞速闪过。

无影灯亮起，呼吸机推入，心电图跳动。

此时的客尽凡觉得周围一切都很嘈杂，听不清楚，看不清楚，他只知道自己可能快死了，而且是无力回天的那种。

瞳孔在涣散，呼吸在急促，恐惧爬上了心头。

他不想死，他不想死，他觉得自己应该想点什么，像是把思想变成从脑子里伸出来的手脚，扒住一切。

一次次醉人的氧气顺着呼吸机的推拉被吸入口中，它们在与肺泡共舞，也沉醉了心脑。眼前那晃眼的灯圈染出了一抹深黑。

他如坠深渊，他不想死。他坠入深渊。

滴——嘭！

起搏器伸出了最后的挽留，客尽凡的胸腔剧烈挺起，犹如一条在砧板上的鱼，高高跃起，重重落下，摔得粉身碎骨。

那一天，客尽凡在高楼大厦间去世，坠入黑暗；那一天，客尽凡呱呱坠地，重现光明。

秋冬春夏十五年，

再活一世十五年，

山村原野十五年。

在这个客家村里，他能了解到的外界事情只有那首从很久以前就流传的诗谣。

“清风山上清风观，

常有仙鹤成群伴。

飞来云上一叶绿，

缘是仙人下凡来。”

世上有修士，有宗门，受这些正道宗门庇佑的凡人聚落以山脚为中心向外辐射，镇子，村子，小村子。而客家村是比小村子还往外一点的犄角旮旯。

在这里，人们只有四件事，吃饭，睡觉，种田，仰望山顶仙门。

想要拜入仙门也不难，只需要从客家村，走到小村子，再走到村子，再走到镇子，再走到广场，再然后你的运气足够好，正好有仙人招弟子，正好你的灵根资质高，就可以拜入仙门。

一路上通过那些关卡，只需要很多的灵石，很多的人情，很多的运气。所以客家村的人走的最远的路是村口的大集。

这里唯一见过些世面的，也只有几十年前外来了一个会抓药的孔本松，客尽凡在这个世界的名字也是他爹向孔本松求来的。

虽然明知不可能闯过那些关卡，明知自己大概没有那个资质，客家村的人还是每天仰望仙门，憧憬那虚无缥缈的仙气。

除了客尽凡。

在这秋冬春夏十五年，他也浑浑噩噩了十五年。

客尽凡没有凭着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摆弄什么早慧的把戏，在平常人看来，他和那些农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。

但在客尽凡自己看来，他活得迷茫又朦胧。

他好像永远都停留在了前世死前那一刻，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活死人，对周围一切都提不起兴趣，生不出感情。

他迷惘，他彷徨，最后他选择了随波逐流，但那些乌合之众一起欢笑出的情感，从未照射进他内心半寸。

从春到夏，所有蝉脱壳而出，嘶鸣交缠，唯独一只被困在壳中的蝉，冷漠又迷茫地看着，仿佛自己不是一只蝉。而到了深秋，它看着周围的蝉哀鸣死去，在秋收时开怀的人们，它又重新变成了一只蝉。

他客尽凡，自始至终就是一只壳中蝉，不见日月，不见人友，不见人情……

时间再回到当下。

秋收后，周围几个村子一起拼出的大集。

叫卖声、拌嘴声、砍价声连成了一片特殊的集市，人来人往，熙熙攘攘。

每当这个时候，他爹都会给客尽凡点零花钱，虽然只是一点点灵石碎屑，但总归是聊胜于无。

这些灵石，客尽凡一般都攒起来偷埋在后院槐树底下，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。

就在他四处张望之时，并没注意到身边飘过一袭青衣，旁人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也好似落在流水上，留不下任何痕迹。只觉得忽有一阵清风吹过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俏丽的身姿。

季世梅信步走到一家小茶肆前，“明家茶馆”四个大字映入眼帘，越过嘈杂的正厅，周边的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讨论中，仍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。

直至她来到二楼的一处包厢，一名男子原本还在闲心望云，见到来人连忙起身，恭敬地行了个礼道：“见过季小姐。”

“嗯，其他人准备得怎么样了。”

“季小姐放心，一切顺利。”

“让他们不用太着急，好不容易从宗门里出来，我可要好好转转，赏赏这红尘美景。”

说完，季世梅靠在窗前，俯视着楼下。

金闪发光的糖人，眉飞色舞的说书人，三五聚桌的老友。

热闹的集市和形形色色的人们就像是一条彩色的河流奔腾不息，望着这些平日里在宗门看不到的风景，让她不禁有些感慨道：“这便是人间烟火吧。”

人间烟火吗？

张昭度听到此言，同样看向楼下。

奔波挨训的伙计，被流氓找事的商贩，无人问津的菜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