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清醒梦（中）（1/2）

卡莎.妮昂丽丝擦完第四百个酒杯时，她的老板还没醒过来。三杯“噩梦”特饮足以让他永远沉睡下去，一直睡到这个世界的毁灭，那无疑是一件令人苦痛的事情，那毕竟是整个世界的完全破坏性消失，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伤心。

于是，她开始擦第四百零一个酒杯。

但这次她没来得及擦完第四百零一个酒杯，门铃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。门铃并不顾及酒保压抑着的情绪，它只是欢快地把自己敲响。

“众生破碎，飞光迷醉，”卡莎挑了一下眉毛，她一直不喜欢这拗口的欢迎词，只要卡隆不在场她就会改口，“您像是第一次来这，要来一杯吗？”

夹着公文包的里森小心翼翼地绕开骷髅头装饰，尴尬地对着卡莎笑了一下。“不，其实，我是来找人的。我听说有人在这儿附近见过我要找的人。”

“让我猜猜，你在找阿利吉耶里吗？还是在找戈多？”

“呃，不，不是，我是在找……”

“那你一定是在找卡莎.妮昂丽丝，你很走运，因为你要找的人就站在你面前，自我介绍一下，我就是卡莎.妮昂丽丝，飞光酒吧最好的酒保。”

里森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女人。在公司的职员结构调整前，他几乎没跟女人说过话。但即便和同组的女同事相处了半年，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异性。

“事实上我想问您……卡隆.多伊奇在哪？”

“我是个酒保，请尊重我的职业，”卡莎平静地回答，“你不买杯酒我是不会告诉你的。”

“好、好吧，”里森局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银里尔，“来一杯……你看着办。现在可以告诉我卡隆.多伊奇在哪了吗？”

卡莎.妮昂丽丝将那枚银里尔塞进围裙兜兜里，然后将那个唯一没擦干净的酒杯斟满。樱桃红色的清澈液体在高脚杯里打着转转，隐隐约约能看见杯壁上的指纹印。

“不能，”她干脆利落地回绝，“因为我不知道。”

“……”哑口无言的里森当即抱起自己的公文包，准备走出酒吧，“好吧！打扰了！”

“你确定这就要走吗？你看，这杯‘粉红芳唇’你还没喝呢。”卡莎.妮昂丽丝掏出那枚银里尔，用硬币边缘轻轻敲着酒杯，发出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，“这是价值一银里尔的酒，平时我们这儿不会有人点这么贵的东西。”

“……”里森又抱着公文包坐下了，他闷声闷气灌了一口酒下肚，随即露出了惊喜的神色。“难以置信的风味，”他又喝了一口粉红色的液体，眼睛里几乎放出光来，“口感很绵滑，啊，老实说，我真没喝过这样好喝的酒。”

“这毕竟是一银里尔。”

“……”里森心痛地闷了一口，尽量回甘着其中滋味，试图将一银里尔挽留在舌尖。但那味道转瞬即逝，就像夏日街道上的一滩水，很快就只剩下聊胜于无的痕迹。

“酒精或许利于思考，或许不利于，”卡莎客观地评价着，“你为什么要找那个卡隆.多伊奇？他欠你钱了吗？”

“当然不。多伊奇前辈是公司里举足轻重的人物，他失踪了之后我们整个公司都停转了，我是专门来找他回去的。如果他不在，公司就会无法运作，公司包揽的诸多事务都会被迫搁置，这些事务牵扯到的业务又会引发更多的阴谋，甚至是战争。”

卡莎不置可否地用鼻音嗯了一下。

“你懂吗？”里森怀疑地问道，“我是说，战争。你懂吗？不是街头互殴，而是实打实的流血，流很多血。和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一样恐怖，所有的东西都会被开洞，房子会被开洞，车子会被开洞，脑袋会被开洞。无数的新式折叠机掠过天空，把弹药泼在每一处地方，让可怕的辐射吞没整个世界。这难道不令听者热血沸腾又心惊胆战吗？”

“嗯。”卡莎开始擦第四百零二个杯子。

“这就是为什么你只是一个酒保了。对这一切漠不关心，只看得见眼前的事情。”里森沮丧地结束了这个话题，而卡莎依然心平气和擦着杯子。

“职业并不能用于断定一个人的思维水准——在我们面临的所有现实面前，战争只是其中最极端而最无意义的一种，”卡莎用一种十分遥远的冷静语气开口，“在我因战争成为孤儿时，我就已经知道这一点了。”

“啊……我很抱歉。”里森顿了一下。他停住了嘴，但卡莎依然继续说道：“我的父亲失踪了，而我的母亲被人穿死在树上。穿死，不是吊死，是自上而下的贯穿。时至今日，只要我看见尖锐的事物，我就会难以克制地想起她，想起她看向我的最后一个眼神，一个充满愧疚的眼神——她愧疚于自己将我带到这个世界，却无法陪我长大。”

“但这一切无关紧要，”她将第四百零二个杯子放在架子上，“在一场伟大的战争面前，这无关紧要。你我这样的普通人看向巨人碾过的大地，看见的只是大而深的脚印与阴影。”

“好在战争已经结束了。”里森咽了口唾沫。

“战争只是还没开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