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丶（五）（1/1）

李旧年兀自坐了一会儿，待丫鬟都进来收拾完毕，范拾月也没有回来给她别的吩咐，她自觉不想再待，便出了卧室想要下楼。

方才走到楼梯的转角，却听见一楼大厅里传来低低的絮语。

她透过暗金镂花的做旧栏杆往下望，客厅的沙发上面对着范拾月坐着一个女人。

那人三十上下的年纪，半长的头发服帖地梳在脑后，发质却不甚好，透过阳光的反射，能清楚地瞧见她两鬓过早地生出了几缕华发。她很瘦，瘦得脱了形，腰背憔悴地佝着，半点没有精神气。她话不多，总是小口小口地喝咖啡，左手自然地托着杯盘，右手尾指微曲，抵在杯盏的下沿，动作考究又不刻意，举手投足间竟然让人瞧出了半分常年教养的优雅。

只是端起咖啡杯时，她的右手微微抖着，仿佛连一小杯的咖啡的重量都承受得吃力。

范拾月不知说了什么，那人的动作一顿，数秒后才抿了一口咖啡，幅度微小地点点头。

尽管李旧年看不清她的脸，但就这一个点头的动作，让她认出了这个人。

不过几年的光景，她变了太多。

等她回过神来，真嫂已经送了客，范拾月正提着裙摆往楼上走。

范拾月上了几步站到她旁边，见她盯着大门处客人的背影出神，也突然生出了些感慨，便低叹了一句：“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。”

原本并没有指望李旧年会接话，谁知她却开了口：“我知道。”

声音低低，她的主动却足够让范拾月惊喜，更为惊奇的是她的答案，於是讶异地挑了眉。

李旧年没有开口解释。她是真的知道，尽管只见过那个人一次。不过她想，任是谁见了那样的人物，也绝不会轻易忘记。

那时她还小得很，似乎也是一个雨后的清晨，她如同往常一般在园子里练晨功，她习的是刀马旦，原本功夫就深，平日里也比旁人要起得早些。这日园子里进来了两位被仆妇环绕的贵人，其中一位李旧年认得，原本是她的师姐，前不久嫁给北平大户李老爷做了姨娘。

而在她身旁的那位小姐，一身裁剪利落的黑色羊绒大衣，灰色的貉子毛领在风的吹动下拂过她精致的下颚，刘海高高后梳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上挑的眉峰，神采飞扬贵气逼人。

园子里一时静默，她也忘记了手上耍着的花枪，明明是严冬，她却觉得骄阳的光华都凝在了那位小姐的星眸里。

她没来由地便想起了《石头记》里的一段唱词：“白玉为堂金作马”。这样的人物，她怎会不记得。

李旧年突然想起那日那位小姐与师姐相携的双手，於是开口问身边的人：“她一个人来的？”

“嗯，”范拾月点头，“来找我帮她寻一个人。”

李旧年转头看她，她随意地靠到栏杆上，漫不经心地瞧着手上修剪齐整的指甲：“自然不应，我是开百乐门的，可不是善徳堂。”

李旧年无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光滑的扶手，范拾月似乎想到了什么，托着下巴接了一句：“若是她还是从前的李慕棠，我兴许还有些兴趣。”语气里竟然让李旧年听出了半点可惜。

“只是，”她又自我否定地摇头笑，“若是她还有从前的半分意气，也用不着来找我范拾月了。”

李旧年眯起眼，方才那个如风中枯叶一般的剪影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。

她原来叫慕棠啊，如慕如诉，寂似秋棠。

作者有话要说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