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丶（十八）（1/1）

转眼便到了范拾月的生辰。十月已是深秋，正是万物雕敝的季节，街上也萧索得很，行人衣着也总是灰扑扑的，半点不亮眼。只有，所有的颜色似乎都聚集到了这日百乐门内，范拾月的生日宴里。

百乐门今日很早便开了，张灯结彩，霓虹闪烁，布置一新的外观更加富丽堂皇，气派宏伟，往日门前成对的拉黄包车的已清了干净，热闹却去了关闭的侧门处，孩童们闹哄哄地争相抢着管事王叔派送的西洋奶油蛋糕。

天刚刚擦黑，便有盛装打扮的达官贵人陆续到了，光鲜的礼服，鋥亮的皮鞋矜贵地踏着干净的红毯，融入百乐门的歌舞升平中去。

虽说还未入冬，百乐门里的暖气却烧得十足，装潢也翻新过了，金银玉石奢靡的光与香槟色的酒交相辉映，各路名流言笑晏晏，觥筹交错间范拾月的生辰仿佛成了一件盛事。

敢在乱世里头把自己的生辰办得这样嚣张的，范拾月是头一个。

洋钟刚敲了十一下，舞台便骤然暗下来，席间很快静默，四周响起流水般的钢琴声，忽然在黑暗中下了一束冷调的追光，范拾月站在舞台中央，顾盼生辉。

她这日一反往常的素衣打扮，穿了一件极其繁覆华丽的大红色长裙，烫做大波浪的秀发拨到一边，黑得发亮，雪白的肩臂露在外头，丝绸做的件裙子上撑了鱼骨，掐着盈盈的腰身，下头是层层叠叠的裙摆，像千万朵血染作的玫瑰盛大地开。

李旧年曾说过淡极始知花更艳，但今夜见她如此盛装，方知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艳丽张扬的打扮，绚烂花朵开不过她，反倒成了最华丽的点缀，融进她双目笑靥间的骄傲里，芳华绝代，倾倒众生。

她伸出戴了红色丝绸手套的手，扶着面前的话筒架，偏头清了清嗓子试试音，才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，第一句话却是：“裙子有些重。”

底下的人哄笑，这才是范拾月，穿着盛装长裙依旧不羁的范拾月。

她俏皮地眨了眨眼，言归正传说了一袭漂亮的开场白，珠光宝气里她似乎在发光，像她的名字一样，掌控着暗夜的月。

台下掌声雷动，她点头致谢，将舞台交给如诗开唱，自个儿下台一一举杯同各路人应酬。

如诗一首完毕，范拾月正和一位名流碰过杯，转头小声问阿虚：“旧年呢？”

阿虚往四周看了看，摇摇头。

范拾月刚要皱眉，却听得全场曲调一转，舞台上扫起光圈，昏黄的光晕像波浪一般起伏，像极了她和李旧年初遇时那一抹暗光。

随着歌曲旖旎妖娆的前奏响起，舞台中央花瓣做的底座被一双好看得过分的手撑开，仅仅露了一只手，却像取尽了月华，高贵又神秘。

躺在里头的那个人缓缓站起，低沈磁性的嗓音从音箱里淌出来：“红，像蔷薇任性的结局。红，像唇上滴血般怨毒。在晦暗里漆黑中那个美梦，从镜里看不到一份阵痛，你像，红尘掠过一样，沈重。”

那人微微转身，露出一个棱角分明又羊脂玉一样白到透明的下颚，竟然是李旧年。

她此时一身修身的衬衣西裤，搭着简单的黑马甲，刘海却高高梳起，光洁的额头傲气逼人，一双凤目上挑，配上描过的横眉，站在年华盛放的气焰里，又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冷淡的风情。

她献唱的是一首广东那边流行过来的粤语歌。调子绮丽妖娆得很，配上她华美的低音声线，非但没有压减分毫，反而似搔在人心尖儿上一般椎魂蚀骨的轻飘飘的痒。

“啊，心花正乱坠。啊，猛火里睡……”她嘴角勾起，侧过脸闭着眼，诱人的颈伸长，只套着素净银戒的手暧昧地擦过脸端，简简单单一偏头，一闭眼，全场却几乎静默，只剩下心里砰砰跳动的声音。

明明是中性至极的打扮，明明是利落得很的舞步，却带了一种别样的性感，这种性感和范拾月外放的妩媚不同，它是清冷的，是禁欲的，明明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，眼神之间却不经意地邀请，欲拒还迎，据说还休。可望却不可及，让人想要探寻，想要破坏，想要彻头彻尾地拥有。

范拾月手里的香槟轻轻摇晃，眸子里夜色渐深。或许李旧年只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来感谢她，或许还有别的心思，范拾月不晓得，她只晓得，当初她捡回来的那个倔强的小姑娘，那个说只会唱曲儿的小姑娘，正在一点一点地盛开。

一旁角落里一身低调西装的殷正看着台上的人若有所思，问旁边的小杨：“她就是李旧年？”

“是。”小杨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。

殷正喝了一口酒，轻笑：“果然是戏子出身，玩儿得真够新鲜。”

“若染上了未尝便醉，这份热度从来未褪。”台上的舞曲已要收尾，李旧年侧身，缓缓转头，漫天花雨间凤目轻轻勾住了范拾月红衣似火的身影，唇角轻挑：“你是，最绝色的伤口，或许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