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丶（二十六）（1/1）

君顾自那日起便学着在客厅伺候茶水，范拾月住楼上，李旧年的房间却在一层，同君顾离得近，君顾摸清了她起床的时间，便时常给她备着一杯热牛奶暖胃。君顾虽脾性怯懦，日子久了也好了许多，平日里虽只和李旧年亲近，却也能同别人说上几句话。

君顾年纪小，却很爱念书，虽说不认得几个字，却也时常央李旧年带几本书回来瞧。李旧年虽旧时是唱戏的，却也断文识字，尤其跟着阿虚久了，瞧帐写文书也颇为利落，因此便也能同君顾讲解一番。范拾月瞧在眼里，也并无不快，只笑眯眯地不说话。

这日一大清早，李旧年和范拾月得了闲，便一同坐在客厅里喝早茶。

“近来时局动荡得很，方慎之竟跑去了日本，听说这几个月都不大管事。”李旧年矜持地端着温热的牛奶，有些奇怪。

范拾月将一头青丝从丝绸睡袍里拨出来，撩着眼皮懒散道：“他走，我便吃。”说完拿起一边的白玉梳，专心地梳理云鬓。

如今方慎之不动声色，大有偃息旗鼓之势，范拾月却风生水起，如日中天，一点一点探着触角。只是乱世里头的家业，谁又晓得能守多久。翻手云覆手雨，不过一瞬之间罢了。

李旧年捧着热牛奶，若有所思。这时君顾瞧着时辰进来伺候，她擡头同君顾微笑打招呼，君顾瞧见她手上的热气腾腾的牛奶，又甜甜地弯起了月牙儿眼。

君顾进来跪到茶几旁，为范拾月奉上麝香猫咖啡，虽说范拾月不大爱加别的，她也按规矩又摆了奶精和糖罐。李旧年瞧着她的手，虽然已是注意保养，茶水上的功夫又不重，冻疮却依旧没好，一双柔荑肿作了胡萝卜。

范拾月探身端起咖啡杯，慢慢地搅，君顾浅蓝棉袄的袖口里白晃晃的却突然一闪。

“过来。”范拾月叫她。

君顾依言起身，走到范拾月面前低着头交叠着手等吩咐。范拾月将咖啡放下，拉起她的手，从她袖子里慢慢地扯出丝质一方上好的白手绢。

手绢被洗得很干净，边角却依旧有褪不掉的黑漆漆的印子。

范拾月饶有兴趣地冲李旧年挑眉：“这不是前几日你扔掉的手绢？说是上头染了鞋油。”

李旧年皱眉，见到君顾一瞬间红了的脸，心下又有些尴尬。

范拾月却将手绢在指尖缓缓地绕了几圈，伸出指尖擡起君顾的下巴，盯着她惶恐的双眼，脸一点一点靠近她，到不足一寸的距离偏头，轻声问她：“喜欢年姐？嗯？”

君顾死死地咬住了下唇，一双眼泫然欲泣，几乎要哭出来。

范拾月放开了她，又靠到沙发上，拖鞋搭在脚尖轻轻地晃，她瞧了一眼李旧年，愉悦地笑：“可年姐不喜欢你。”

李旧年一见她的表情，便晓得此刻还是装鸵鸟比较好，於是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牛奶放下，翘着二郎腿翻手边花花绿绿的八卦杂志。

“你来了这么久，不会不晓得年姐原本不叫这个名儿罢？”范拾月却话锋一转。

君顾红着脸点点头。

“后来她自个儿改成了这个。”范拾月睁眼说瞎话，却眨着眼睛暧昧地笑，语调意味深长，“晓不晓得为什么？”

君顾迟疑了一下，摇摇头。

“为了，和我的名字相配。”年年月月，岁岁朝朝。范拾月将手绢又塞回她手里，微眯的眼像足了一只骄傲的猫咪。

李旧年翻着报纸的手一顿，摇头暗笑。当真不要脸得紧。

君顾的下嘴唇咬要出了血，脚尖不安地动，李旧年将杂志合上，叹了口气，擡起头来对她说：“你先下去罢。”君顾瞧了她一眼，嗫嚅了几番，终究还是退下了。

李旧年见她走远了，转过来无奈地笑：“不过小姑娘罢了。”

“你被我带回来时，”范拾月站起身来，走到她身边坐下，“也是个小姑娘。”

李旧年听得她的话偏过头来看她，却不料范拾月离得这样近，柔软的嘴唇堪堪擦过她的耳畔，带起一片淡淡的绯色。范拾月的笑眼对上李旧年的目光，李旧年看见她褐色的眼珠里那个如今光鲜亮丽的影子，突然想起自己刚被带回来时，那个人倚靠在窗边，擡头看着窗外的圆月，轻声说：“叫旧年吧，李旧年。”

她的声音慵懒又认真，似乎还带了一点闲愁。暮暮朝朝，年年月月。李旧年没来由地想起了一句诗：坐结行亦结，结尽百年月。

作者有话要说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