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丶（四十一）（1/1）

流火的夏日一过，很快便转了几场凉，这日刚入夜，便下起了零星的小雨，似盐末一般从泼墨似的天空里撒下，滚到透亮的叶子上，片刻后又被抖落下来。

烟雨蒙蒙的公馆里只有书房的灯还亮着，范拾月疲惫地靠在真皮转椅上，晃了一晃身子，又站起身来，拖鞋在地面擦得沙沙响，信步走到窗边，仰头瞧着窗外干净剔透的雨滴。

铺天盖地细细密密的雨水仿佛要将一切都掩埋，又仿佛要将一切都洗净。

她低头轻笑，这样的天气倒真的是再应景不过了。

在她三步距离以外的阿虚将手里的卷着的报纸握紧又松开，迟疑着上前了半步，提醒的话语里带了叹息，打破了静谧安静的夜：“车已经准备好了。”

他见范拾月握住窗棂的手一僵，又咬牙添了一句：“停在正门。”

范拾月探头看了看，似乎能瞧见一个墨黑的冷冰冰的机械。阿虚没有说是什么车，她也心照不宣，似乎不开口，便不晓得这辆车将开往什么地方，又将坐上什么人。

正门两侧的栏杆旁亮了两盏路灯，细雨中飞蛾不住地往上头扑，范拾月眼神低低地落在路灯上，似乎能听见飞蛾在雨中不断扑棱翅膀的震动声。她侧过脸，在黑暗中遮掩着自己的神色，残忍又温柔地开口：“李旧年呢？”

她喊的是李旧年。不是插科打诨的“我年姐”，也不是亲密无间的“阿年”，更不是那一个百转千回的“她”。而是一个冷冰冰的，又郑重其事的名字。——很久之前她替李旧年起的名字。

阿虚瞧着她的表情，头一次觉得她的肩膀单薄得不像话。如云的秀发缠住小脸，笑容里有十足的落寞。他叹了口气：“在下头。”又擡手看了看腕表，“再过一刻钟，便送她上车。”

他用尽量不带感情的话，将这件事渲染成一份公事公办的公务。

范拾月点点头，觉得有些冷，裹紧了外搭的披风。无意识地从兜里摸出一根烟，擦好了火柴却怎么也对不上烟嘴。她想问是已经入秋了吗，怎么自己的手指都在抖。想了想还是沈默，将火柴按熄在湿漉漉的窗沿上。

门口有极其轻微的响动，似乎是被风吹动的声音。阿虚转头看了看，见到屋里的光亮从未关牢的门缝里透出去，拉出长长的影子。他回过头来，对范拾月轻声说：“阿年她，都听到了。”

范拾月的睫毛似乎是抖了一下，又绽开一个静默的微笑：“我知道。”

她最后低嗓说了一句话。很简短的几个字，却仿佛带了万重叹息，低到了尘埃里。

秒针在墙上滴滴答答地转，她心里的回音也像一架小提琴慢慢地拉，弦崩得很紧，拉扯得她的心里都钝钝的疼。不知道等了多久，大门缓缓打开，铁栏杆发出陈旧的声响，停在门口的车鸣了鸣笛，挪动到了正前方，溅起窸窸窣窣的雨水。

透过窗台的遮挡，许久楼下才出现几个人影。她依旧是白色的修身衬衫，黑色的长裤和靴子包裹着修长的双腿，外套像范拾月见过千万次一样闲散地搭在臂弯。她微微垂着脖子，就着旁边人为她撑的伞。她似乎毫不知情，仿佛只是又接了一件寻常的公务。一如从前的许多日子，她这样搭着衣服，从阳光明媚中走来，从风大雪大中走来。

随侍替她将车门打开，她不发一言躬身上了车。依着路灯的光线，范拾月能瞧见雨幕中她纤细的脖颈和耳后微湿的发丝。她似乎在笑，有礼貌地同收伞的人说了声谢谢。然后坐到车中，窗户摇上去，留下一个漆黑的剪影。

引擎声响起，车子缓缓发动。车尾的白雾迷了范拾月的视线，她握着窗台的手终於松开。手里没有了东西，心里头也跟失去了什么一样空落落的。她并不难过，只是被掏空一般，心房像一间封闭又空旷的屋子，连微弱的呼吸都能听见回声。

范拾月低头瞧着自己手上的佛珠。头一次真心实意地疑心究竟是不是有神佛说的天道轮回这回事。在几年后的今天，她又一次亲手将身边的人送了出去。时间空间奇妙的交错感让她有些恍惚，甚至有一丝的错乱。

她定了定神，才确认般地想起来。

那辆车上坐的是李旧年，开往的是板垣宁次的公寓。

作者有话要说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