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丶（五十六）（1/1）

天很蓝，像一汪碧澄澄的湖水，上头一丝浮云也没有，偶有大雁成群结队地从天空划过，飞得低低的，在明亮的天空下似乎连扑扇的翅膀上的绒毛都纤毫毕现。入了深秋的上海滩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，印得如诗的心情也有些透亮起来。

历经一番不小的折腾，她好歹是戒了毒，虽然身子还虚得很，精神却好了许多。这日天气晴好，范拾月便用了轮椅推她到院子里头晒晒太阳。

如诗眯着眼瞧着天空最后一只孤雁飞过，想说笑着说些什么，却扯了扯嘴角，僵硬地勾了勾唇线。范拾月瞧着她的表情，心里一动，注射的量大，毒品依旧给她的神经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。

范拾月如今沈默了许多，闲下来时还有些恍惚，好似自那日起后便一夜之间收了许多锋芒，依旧美艳迫人，却少了些盛气凌人的跋扈乖张。

范拾月将如诗推到树荫的乳白色小洋圆桌旁坐定，又为她搭了搭羊毛毡子，递给她一杯热牛奶暖手，才转身坐到另一张凳子上，执起银勺慢慢地搅着墨色丝绸一般的咖啡。

又说了几回话，前几日被阿虚找来照料的真嫂便拿着一叠单子过了来，上头是方慎之开出的礼单，真嫂一样样核对回报，范拾月听得兴致缺缺。

真嫂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，便也没有多说，只收了单子便退下了。

如诗喝了一口牛奶，抿了抿嘴唇问她：“明日便该去试礼服了罢，听说方爷是在和昌洋服店给你订的西式礼裙，定然是好看的。”她柔声细语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。

范拾月搅动咖啡的手却停了下来，将银勺往杯沿一搁，背脊靠在椅背上，反手揉着脖颈，摇了摇头。

如诗小杏圆眼微张，不明所以地瞧着她。

范拾月抿住了双唇，半晌扯出一个无所谓的轻笑：“我突然，不想去了。”

她的口气随意又不经心，笑意邪邪，恍惚间如诗好似觉得她又跟从前一样肆意又恶意地随心情行事做派。只是再次从她口中听到“想”这个字，她才恍然发现，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听过

范拾月用自个儿最单纯的喜憎好恶来表达意愿了。

在如诗心里，范拾月一直是那个高高在上随心所欲的模样，不知从何时起，她开始有了牵挂，有了惦念，有了软弱，有了不舍，有了那么一丝心藏千千结的优柔寡断。

这样的优柔寡断对范拾月来说几乎是致命的，但是，她竟然对这个有了人情味儿的老板的出现有些莫名的欣喜。

范拾月将双手十指交叉，搁在桌子上，盯着手腕上的佛珠出神。

就在如诗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，她突然眯起眼，轻声问了一句：“值得么？”

这是头一次如诗在范拾月的嘴里听到不确定。於是她下意识地反问：“老板？”

范拾月苦笑着摇了摇头：“从前我逼迫李旧年的时候，阿虚告诉我，她问了一句‘值得么’？”

说到李旧年三个字时，她的话语微微地，微微地停顿了一下。

“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想这三个字。”她呼出一口气，又将自己靠回干枯的藤条椅背。她自认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，更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，她的目标清晰又坚定——活下来，爬上去。在向上爬的泥泞中她从来没有管过牵绊她衣角的荆棘。从来没有过。

“可是……”她的目光闪了闪，移到如诗娇艳不再的面容，和她藏在羊毛毡子下的一双腿。垂下睫毛，眼里的横波轻轻地荡。

可是，为了几块地皮的合作，江春自尽了。

为了军火生意的谈成，李旧年反了。

为了如今的东山再起，如诗也成了这个样子。

她自嘲地扯唇轻笑，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，到这个地步真的值得么？

这是头一次，她感到了刻骨的无力和疲惫。她突然想闭一闭睁得太久看得太多的眼，她想放一放扬得太久勾得太高的唇，她想停一停伸得太长抓得太满的手，她想，将心里纷乱覆杂的情绪，小心又妥善地安放下来。

她最后真的闭上了眼，却只沈沈地叹了口气，握住如诗的手，低低的声音从喉头里溢出：“诗诗……”只吐出了一个名字，她便将剩下的话语，牢牢地隐藏在了紧闭的双唇中。

只是，哪里还有旁的路。

作者有话要说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