尾声·墓碑（2/3）

了龙鳞的指示，他循着那丝气息，缓步迈入了幽冥林。长靴踩在枯枝落叶上，发出“咔嚓”的响动声，为寂静深林添上几分诡谲。

他细细察探四周，目中疑惑之色愈加深沈。

在她气息弥漫之地，却并没有她的身影，一丝线索也无。

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。

他的右手微微蜷缩，正要离开，目光忽而触及了某个地方，一瞬间骤然湿了眼眶。

——天色又黯了些，远山即将收尽最后一丝残阳馀晖。落日通红，残光如血，洒在一处不起眼的墓碑之上。

那墓碑上的字，隽秀清雅，刻下七个大字：罪魔师晚怜之墓。

这是……是师晚怜亲自为自己刻下的墓碑！

帝清只觉心脏被一双大手死死攫住，痛入五脏六腑，几近窒息。他跌跌撞撞地迈步上前，伸手抚上墓碑，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。

墓碑质感粗砺，熨帖上他的肌肤纹理，其上还残留着师晚怜温暖的气息，渗入他的肌肤，刺入他摇摇欲坠的心脏。

她曾对他说，明日要么她死，要么三界灭。可是原来……她早已做好了孤身赴死的准备！

甚至……她亲手刻下的墓碑上，还声称自己是一个“魔”。她将天道不公丶世人误解丶命数难逃的一切罪过，全都归到了自己一个人身上。

从此，一去不回。

帝清不住地抚摸着墓碑上“师晚怜”这三个字，再也难以抑制，滚烫的泪珠从眼眶溢出，顺着他的下颌滑落，滴在这墓碑之上。

他又想起来，师晚怜对他说，明日会将一切结束在天界。那么为何她要把自己的归宿，选在这处荒僻之地呢？

顺着此地稍稍往前走，便是人间。

除非，她根本就不是要去天界，而是要在人间结束自己的宿命。连白日里对他所说的一切，都不过是为了让他离开。

让所有人都离她而去，而后……一个人孤身赴死！

帝清痛苦地阖上凤眸，指尖摩挲着那片质地冰凉的龙鳞，忽而觉得自己好傻。

她既已去了上玄深渊，想起了所有的一切，又怎会不记得父君的付出与叮咛，怎会不记得自己的初心与纯善？

她想起了恨，却也铭记着爱。

而帝清了解她，她既找到了自己的道，便是纵千万人亦往矣。

都说她命带孤煞，生来不祥。可在此等境地，天下又有谁能比得上她的一颗赤胆初心呢？

帝清踉跄地站直身子，凤眸温柔而坚定，一挥衣袖，那墓碑便在此地徐徐消散了。

他当然不会离开此地，也当然不会让她孤寂地死去。

师晚怜一夜未眠。

她独身倚在王殿外的长柱旁，红衣单薄，在冷清的晨风中狂舞。天边渐渐浮上一层亮色，太阳还未出来，清浅的晨晖映照大地，是冷色的。

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这份单调的阴冷之中，灰蒙蒙的。

她擡目远眺，望向九死谷地的山头，心里想，帝清这个时候，应当已经回到天界了吧。

或许再过半日，他们也会在人间再次相见。

只不过，她也不知道，自己最后是否来得及再看他一眼。

就这般凝望了许久之后，太阳终於在天边徐徐浮出，温吞的暖光映照大地，壮阔却悲寂，悲寂得几近苍凉。

浅金色的阳光映入她的双眸，缓缓照出几分亮色，她才终於像是有了生气。

日出了，时候到了。

一切因果宿命，都该有个了结了。

晨光为幽冥林覆上一层暖光，再往前，便是一望无垠的人间。

师晚怜曾在此地大开杀戒，屠戮众生，鲜血漂橹，楼杞垣阁尽数塌陷。即使过了这么多时日，血腥气仍在肆意弥漫，昭示着曾发生过的一切罪恶。

鲜血已然凝固，成了深沈的暗紫色，连同着无数人的绝望直直渗入大地，纵狂风骤雨也冲刷不绝。

这是她手染鲜血的开始。

如今，兜兜转转，最终又踏上了这片罪恶的土地。

血衣滚滚，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艳色。她的三千青丝恣意地摇曳着，红唇如焰，周身魔气弥漫汹涌。

“轰——”訇然一声属引巨响，天色骤变。罡风四起席卷，狂乱地啮咬着她的衣袂。

天幕四合，云雾腾起，一众清辉身影在云气缭绕中渐渐清晰。天界神君众仙齐聚彼处，瞠目怒视着她，放声道：

“师晚怜，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你！你所做的罪恶难以洗刷，无法偿还！”

“今日，我们便代这恢恢天道，与你这妖魔决一死战！”

“大不了，我们便同归於尽！”

师晚怜望着他们模糊重叠的身影。一个个道貌岸然，厉声说她该死，狂啸着来向她索命。

帝清……帝清呢？他此时应当也在那神君中央吧。可是距离太远，她瞧不真切。

面对此等穷途末路，再无转圜馀地的境况，他会怎么想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