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4章 清河坊街，人不同（1/2）

江南的冬天很冷，这冷不是浮在表皮上的冷，而是彻骨的冷，那份寒冻一直锥到骨骼深处，身上穿再厚的衣服也于事无补。

桌上茶烟尚绿，袅袅白气升挪而起，点心旁一字摆开的画具，仿佛让顾南笙有了一个错觉，一年前她坐在同样的位子里，画着同样的画，桌上还是同样的点心。

一壶西湖龙井，一碟绿豆糕，一碟蜜饯，一碟红枣糕。桌角处堆着作废的几张画纸，小半天了，她仍旧一幅画也没有画出来，未免有些沮丧，有时候想要做好一件自己喜欢的事也是很艰难的。

说书人惊堂木响，不知讲到第几段。她从窗外望出去，见街上人们哈气搓手的从青石板街上经过，人力车夫跑的急，口鼻中有白气成团冒出来，每个人都在冬天里喘着气，顺带活着。

她将作废的画稿一点点撕碎，嫩白的手掌心摊开，冷风从手上佛过，点点纸屑满城飞。

行人从路上抬起头来往上望，恍惚以为是下雪了。这一抬眼，才知道，原来那不是雪，是撕碎的纸屑。

她撑着油纸伞从乌衣巷走过，白墙黛瓦的巷子里，透着人间烟火气。青苔上墙，窄小的青石板阶上青苔绿油油的冒着，靛青色的水光晕染出一城的寒冷，顾南笙笼了笼身上的衣服，喉咙痒痒的，连连咳嗽了几声。

近来随着严寒逼近，她每咳嗽一次，胸口便痛一次，痛感越来越强，她感受到生命正在流逝。

海棠花已掉光了枝叶，董沧寻昂首站在枯枝树下，抬头仰望乌青的苍穹。若不是这半个月来，韩北陌每天像内分泌失调的霸王龙一样，逮着谁就喷谁，他才不想来杭城，做这个苦差事呢。

老徐巴巴的捧着热茶来到海棠花树下：“董先生还是回屋子坐吧，小姐，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。”

董沧寻接过热茶，视线仍旧黏在海棠枯枝桠上，抬手轻饮了半口茶水：“南笙，她每天都不在家吗？”

“小姐，每天都出去写生，很晚才回来。”

董沧寻呐呐的哦了声。

老徐之前是跟董沧寻和韩北陌一道去过西塘的，是以两人也算有些熟络，当下，他一脸好奇道：“董先生，怎么不见韩少爷啊？他不来吗？”

董沧寻慢吞吞的喝完一杯茶：“他啊，最近更年期，需要在家调理一番，免得误杀忠良。”

“……”

远在上沪的韩北陌猛地打了一个喷嚏。

顾南笙从乌衣巷，绕道请河坊街。因是白天，长街热闹非凡，她走过江城之前画画的摊子，那里已经换人了，现在是个擦皮鞋的皮鞋匠在做生意，长街上有一群孩子朝顾南笙涌过来，一个个仰着冻得青紫的脸跟顾南笙说，姐姐，姐姐，给几个钱吧。

顾南笙脚步一滞，被这些孩子连累着脱不开身。她知道就算自己现在付钱也于事无补，因为你只要给了一个，一团孩子会涌过来，而她身上并没有那么多银两。

她低头：“你们饿吗？”

“饿。”

“我请你们吃饭好不好？”

一群孩子面面相觑，而后巴巴的望着她，道一声好。

寒冬暮月的天气里，顾南笙领着一群小乞丐走进了清河坊街旁的一栋酒楼里。一楼的大堂迅速被这群孩子占领，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大快朵颐的吃饭。

掌柜的点头哈腰朝顾南笙恭维道：“顾小姐，真是仁义，可是杭城乞丐数不胜数，顾小姐，你又能几个？”

“能帮几个是几个吧。”

话落，她抬手将钱包里的钱都递到掌柜面前：“你看看，够了吗？”

掌柜连连点头，道：“够了够了。”

“那我走了，如若他们吃剩的东西，你就让他们带走吧。”

掌柜连连点头。

顾南笙缓步走出酒楼，素手撑起一把油纸扇，才下了台阶，便听得身后一声稚嫩的声音传来，那个冻着一张青紫脸色的少年，巴巴的将手中攥着的一个白面馒头递给顾南笙：“姐姐，你还没吃饭是吗？”

“这个馒头给你吃。”

细雪从伞檐处擦落，顾南笙一颗心宛若被人撞了一下，满是感动和心疼。少年见她只是望着自己，练练擦了擦自己的手：“姐姐，我洗手了，不脏。”

顾南笙伸手接过的馒头，柔软温热触感传导到冰凉的手心里，暖化了心脏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我叫小虎。”

“你的家人呢？”

小虎不过十一二岁，少年尚且稚嫩的脸，彼时却染上一层阴霾：“死了，死在湘州的战争里了。”

顾南笙心下一阵悲悯，稍稍转动伞檐：“回去吃饭吧。”

“嗯嗯。”

少年当即转身跑了进去。顾南笙转着伞檐，走过长长的请河坊街。她缓缓的将馒头放在嘴边吃起来，入口微甜，第一次觉得馒头原来可以这么美味。

胸腔处一阵猛烈的咳嗽涌起来，她身子踉跄了一下，几欲跌倒。后扶着一株悬铃木缓缓蹲伏下来，咳嗽一阵猛过一阵，含在口中的馒头吐了出来，胸腔处涌起一股锥痛，额头上渗出一圈冷汗。

下一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