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（1/2）

尹千福活了十几年，向来都是随心所欲恣意妄为，他不会也不必去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心思，不叫旁人看出自己真正的想法。然而这一次，为了活命，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尹少爷也要夹着尾巴胆小谨慎起来。

其实死亡对他而言，像是隔了许许多多的山头，依稀好像能看见模糊的影子，心中也笃定，其中相隔万水千山，还是远得很的。没真正尝过痛尝过孤苦绝望滋味，没有真正亲历过生死，年纪小见识少心性还不熟的尹少爷，怕是只知道一个死字怎么写罢了。

可是被吃掉，被一些奇怪的东西当做大补之物吃掉，这么一想，仿佛能看见自己躺在砧板上，剥去衣服，洗干净褪掉毛发，然后或蒸或炒或煮。甚至像是故事里一般，被喜吃生肉的妖怪随意撕扯生吞活剥了。

被这些血淋淋的想象吓傻的尹少爷，连平日爱的肉都吃不下去了，整日里愁眉苦脸，人也恹恹的，做什么事都像是失了魂魄。

请了大夫来看，却不是有什么不妥，只说神思忧虑，心神不宁，需得静心开怀，好好养着。尹夫人想不明白，整个尹家上下，有什么能叫尹千福这个宝贝疙瘩心神不宁？何况才多大的人，就神思忧虑过分了？

她哪里晓得尹千福惶惶不可终日，白天晚上都想着梦见自己被血盆大口几口吃进去了，如何还吃得下睡得着如何能安下心。然而他又不能说，不能将这些话泄露出去。

广善大师告诫过，那桃树妖和黑狗妖自以为行事无人知晓，现在还不会轻举妄动，还只是等着尹千福“熟”。然而若是惊动它们，叫它们晓得尹千福它们已经败露，只怕它们会狗急跳墙，一时三刻便会出手害他，甚至整个尹家都要叫它们给害了。

连岳林玉都吓得面无血色，连忙问大师可有法子降妖除魔。广善大师叹道，奈何他早前为某妖所害，身受重伤，修为只剩下一两成，眼下自是无法出手相助。然而再缓些时日，待他内伤痊愈，修为便也回来了，那时候便不惧怕什么妖魔鬼怪了。

也就是说，高僧目前也救不了他，幸而那些妖怪还要等着他“熟”，能拖延些时刻——所幸个球！整日恐惧难当，又要藏於心间不敢叫旁人知晓，还要勉强做出样子以免旁人看出不对，传到那边桃树妖耳朵里叫她生疑。尹千福活了这么大，第一次晓得了日子煎熬难过。

然而他毕竟不是能藏事的人，便是嘴巴忍着没说，然而神色行动间，已经泄漏许多。尹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心悸，私下与亲信的小妾商量了，都觉得千福儿这个样子，又不是病，莫非是中了邪？

尹千福简直是硬着脖子在那里跳脚：“哪个说我中邪了！该一棍子打死拖出去，好话不说，存心咒我呢！姨娘你也是听了胡话，信这些没皮子没脸子的东西！”

又道：“早些夸我是福星儿，有万千福气要享用不尽的！又说这劳什子银锁是好的，可护我一世平安，不许我取下。如今再说我中邪，便该将从前说我福星儿的都扯过来一棍儿打死！这银锁也该拿剪子绞碎了丢到火里化了！”

尹夫人心中疑蓉夫人，怕她背后做了什么阴毒的事情，不是毒，也有巫，所以让大夫仔细看了后，还不敢放心，想要请高人再来看看。然而尹千福不愿意，看他活蹦乱跳的样子，又与从前一般，银锁也随身戴着，更有从前福星的说法，心中对中邪一说也去了几分。

然而到底尹千福最近太过不对，她必定是要查探清楚的。

她一问，尹千福忍不住就想说，想像从前一般，把委屈难受一股脑倒出来，届时便自由一大群人来为他忧愁思虑为他张罗打点，他只要安安心心在他们身后待着，便万事皆善了。

正扎心挠肺挣扎间，却听说蓉夫人要前往别庄小住。说是查出来蓉夫人有了身孕，身子却太弱，大夫嘱咐一定要仔细调理安心静养。尹金银喜不自胜，自然如珠似宝对待她。蓉夫人便道为腹中胎儿计，想要前往城外山中别庄安胎，尹金银便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给她预备。

这么一闹，莫说尹千福，尹夫人的心思都全在那边了，恨了半日，又叹了一宿，第二日便把尹千福叫来，道：“这话你需得用心听着。那边若是个女儿也罢，若是个儿子……日后只怕不得宁日了。”

尹千福自从晓得蓉夫人要迁居至别庄安胎，整个人就精神多了。这一去只怕要大半年，他便不必日日想着隔壁住着吃人的妖怪而惊惧，等她回来，广善大师只怕早已养好了伤，那时还怕什么。此刻听了尹夫人的话，他便拍着胸膛道：“姨娘放心，若真生了儿子，我便叫人把他带出去卖给耍猴人当猴子去！若是叫他进了府当我弟弟，我也不必活了，一头撞死在老头子跟前，叫他晓得我的厉害！”

面色红润中气十足，又成了那个没心没肺不晓得轻重不知疾苦的尹少爷。

无论尹家后院怎么暗地里期望，蓉夫人的胎还是安稳下来了，得了这个消息的尹夫人砸了几个杯子，忧心忡忡，又心烦，对尹千福难得严厉起来，不许他整日里除了贪懒吃喝便无所时候。“你是尹家长子，该拿出长子的样子来，给旁人看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