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9章 战黄沙（三）（1/2）

公孙扈和几个副将站在敌人那边看着他们最尊贵的公主殿下，在礼歌下叩别故土。端朝开国六百年，今日是最耻辱的一次了。六百多年前，开国圣祖就说过一句话：“吾朝女子永不和亲，若有朝一日另女人做牺牲，那么举朝再无真国士，当是为耻。”

六百年前圣祖的荣光已经不能看到了，但这些话仍旧历历在耳。公孙扈的眼睛都要流血了，他的手被人反绑在身后，他的脚被打断了，裹着脏纱布摇摇晃晃的立在黄沙上，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仅剩的一只健全的脚上，他整个人都歪了。

古南栖站在古南风身旁，目睹这场毫无喜气的婚礼。自古以来婚礼都是喜庆的，独独在这里婚礼举行的比葬礼还沉重。古南栖想若不是李汐颜穿的是一身红，她都以为她们此次来不是是给人送葬的。

最后一拜拜下去，再站起来时。古南栖的耳膜快被公孙扈的声音刺破了，他竭嘶底里的喊一句：“公主！”

如鸟兽死亡前的最后一次激烈哀嚎。

李汐颜站起来，徐徐朝他走过去，其实不是向他走来，而是向北狄走去，公孙扈用那双如铜铃般大的眼珠子定定的望着她。有人说，女子一生的美丽都是循序渐进的，只有在成婚那天，她们才将往日积着攒着的美丽全数爆发出来，将自己的美丽用到最盛。

于是又有人说了，这一日过后的女子都开始渐渐萎谢了，宛若是在印证那个盛极必衰的道理。古南栖看着将军的手流下血来，他手上没有伤，只是攥的太紧，指甲陷进肉里，血成线落。

黄沙尽头飞来一只大雁，不知道是回家还是离家，地上一群人半数人在演哑剧，半数人在看大戏，爱恨情仇，国仇家恨不落到自己身上，或是与自己亲近的人身上，观众都能做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。可怜的是当局者，痛的撕心裂肺，换不来旁观者一滴眼泪。

李汐颜着红妆，带着侍从宫婢，一脚迈过两国交界处。车队紧随而上，锣鼓喧天响。公孙扈想起出征前在御花园看到的公主殿下，她拿着团扇扑蝴蝶，语笑嫣然，梨旋深陷，十分好看。

男人战斗的理由很简单，一为脚下的土地，二为心上的家人，他很没用啊，两者都没做到。李汐颜走到他身前时，她跟他说：“公孙将军，委屈您了。”

公孙扈双腿一曲，直接跪在她面前。众人大惊，公孙扈此生跪天跪地跪父母，再没跪过旁人。端朝有祖训，甲胄之士不跪天子，是以连皇帝他都没跪过。

兵败被俘，他也没跪，但现在他跪了。受伤的膝盖处有血涌出来，他一跪，身边的副将也跟着跪下来。古南风掀袍落跪，护亲队伍跟着跪了一地，古南栖被古南风拽着跪了下来，躲在城垣处看热闹的百姓，因迫于那气压也跟着跪了下来。

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跪，只知道那样的场合下，如若不跪，就会很不合时宜似的。

李汐颜将公孙扈扶起来。这是公孙扈第一次离她这么近，从前都是远远的看看她的。好多次，不是站在城墙下遥望城墙上的她，就是站在宫墙下，遥望宫墙内的她，在这之前他们说过最多的两句话是——

“末将见过公主殿下。”

“免礼。”

这次她还是亦如从前的说一句：“公孙将军免礼。”

他踉跄起身，她对着他灿然一笑。公孙扈呆了，他从未这么直接的收到她的笑容，而且这个笑，是她特意笑给他看的。公孙扈怔怔的站在原地，李汐颜跟他说了此生最后能说的一句话：“公孙将军，回家吧。”

一言过后，她与他擦肩而过。公孙扈的世界亮起来了，又在她转身的那一刻，统统暗了下去。一念天堂，一念地狱，原来是这个意思。

端元年，仲夏日，公主出嫁，将军流泪。

在很多很多年后，公孙扈在讲起这一日的场景，不再如当时一般悲愤，他只是将一碗烈酒吞入喉，然后将碗狠狠的掼下去，粗矿的说一句：“他姥姥的！那么惨的一天，天气竟然那么好！”

太阳明晃晃的照着，十万里高空上万里无云。大地明亮的像块镜子，他们站在镜子上看到自己的倒影，很小很小，就像蝼蚁一样。命运跟前，众生都是蝼蚁，无论人类亦或是神灵。

公孙扈站在原地，看她形单影只而去。她的红衣像一把刀，将他粗糙的皮肉，割的七零八落，这还不够，还有一把大刀插进他的心脏，将他的心搅的支零破碎。

生不如死，一败涂地，就是这个意思。

心痛是什么，心痛就是，你看着她穿红衣出嫁，却说不出一句恭喜。

公孙扈一生的痛苦，一生的梦魇，一生的懊悔，一生的无奈，一生的悲愤，一生的煎熬统统留在了这一日。史官无情，铸书无心，当时人的喜怒哀乐统统不在意，只留下一行简字——战败，皇女出。

史书上冷情冷血的一句话，却浸了很多人的血。

古南栖眺望着远处的太阳，白晃晃的光线将她的眼睛照的短暂失明，她的世界一片黑暗，是以看不到李汐颜红衣如火，远走天涯的悲壮。

故事在这里留下了诀别，公孙扈在心里喊一句，阿颜。

与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