吉琼（1/2）

吉琼

帕卓家在一个叫奇那的村里，沈清时和许晏光打听着走，很容易就找到了帕卓的家。

那是个看起来普通到丝毫不引人注目的灰墙平房，周围的院墙围起来，里面隔着半开的门能看见院子里杂物堆积，不少是白色的玻璃酒瓶子。

沈清时和许晏光对视一眼，一起走了过去，轻轻叩响木门。

院子里透过污浊的玻璃能看见一个男人正在房间里仰头晒着太阳，脸颊通红，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敲门声，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，又闭上眼睛，歪个脑袋继续睡过去。

他整个人颓唐，颊侧的肉凹陷进去，消瘦的下颌骨沾着灰白的胡茬，隐约的轮廓尚能窥见当年俊朗的模样。

沈清时和许晏光没放弃，又敲了几次门，但男人不再搭理，倒是隔壁一个女人出来，说着流利的汉话。

“别敲啦，桑吉带着旺九去集市啦，晚上才能回来。帕卓在家不管事的，他不会给你们开门的。你们是找桑吉？”

沈清时和许晏光对视一眼，她轻轻拽了拽许晏光的手，示意他等等，然后自己上前了一步，轻轻笑道：“我们是市里来为帮扶计划做调查的。听说这户人家当初丢过孩子？现在找到了吗？我们有计划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回归家庭。”

旁边的许晏光稍稍挑眉。

倒是女人“诶呦”一声，摆摆手，声音压低：“怎么调查的又来啦？”

又？

沈清时一怔，这是她编造的理由，难道还歪打正着了？

“您是说之前就有人来调查了？”许晏光道。

“是呀，夏天时候来了个记者模样的女人，你们不是一起的？”

沈清时连忙把手机放到女人面前：“是她吗？”

女人拍了下腿：“对啊，对啊。那你们还是一起的嘛。”

沈清时轻轻吸了一口气，眼眸垂下，又扬起，言语间还是笑意：“是的，只是她回去之后就辞职了，没有和我们交接工作。得麻烦您再把当时的情况告诉我们一下了。”

“这——”

“我们这也是擦别人的屁股，您给个方便，我们也好赶快在这大冷天回去。”

许晏光笑吟吟走过去，和人家握了握手，两张红钞顺到女人的袖口里，女人神色一顿，然后叹了口气，点点头。

“行！”

许晏光嘴角勾了勾，沈清时和他对上视线，从少年眼中看到“放心”的安抚神色。

收了钱的女人想把两人邀进家喝茶，许晏光替沈清时拒绝了，三个人于是在院子口就聊起来。

“帕卓家三十多年前丢过一个孩子呀，女娃娃，长得像帕卓——啊，他之前是汉人来着，娶了桑吉之后就给自己起了个藏名，我们这儿就这么喊他——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，哪里是丢呀，那都是当年穷的响叮当，没饭吃，家里只养的了一个娃娃，就把女娃娃扔掉罢了。”

女人说得唏嘘，摆摆手又叹气。

“不是我说话不好听，实在是你们还是别把那孩子找来的好。那孩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，如果还活着，过得不好，帕卓家现在的情况是不会要嗒，过得好，那还是别再回这个苦窝了。”

“能扔掉自己的孩子，这是什么狠心人啊。”

长吁一声，女人搓着红钞转头收拾起农具，沈清时和许晏光两人四目相对，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五味杂陈的意味。

“那您还记得那个被丢掉的女孩子叫什么吗？”

沈清时嗓音有些沙哑，她低低询问，女人转过身，在阳光下回答。

“吉琼，藏语里‘幸福’的意思。”

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吗？

沈清时初中时常这样询问自己。

于是她在蛛丝马迹中寻找答案，如果爸爸记得她的生日，那么就是；如果爸爸和妈妈吵架后撇下她们就走，那就不是；如果爸爸来看她时带着礼物，那就又是；如果爸爸有了别的家，那就不是……

如此反覆，没有确切的答案，最后的结果是沈清时已经不再需要这个答案。

唐诗是不是也曾这样问过自己？

回去的路上，沈清时望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白色，静静想着唐诗的过去。

她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外祖父和外祖母，唐诗自小在南阜福利院长大，从不主动提起自己的父母。福利院登记在册的是父母双亡，刘姨说过，这是唐诗小时候自己说得。而唐诗这个名字也是福利院给起的。

唐诗的人生从福利院开始书写，但谁都没想过这本书的扉页还藏着白色的过去。

唐诗今年四十三，福利院的登记册上登记的是七岁入院，那时候其实该有记忆的，但唐诗说父母双亡。

或许，她明白自己是被抛弃的。

因为贫穷，因为性别，因为世上并不是完全公平，也不是什么都能够选择，包括父母，也包括自己的降临。

四十五分钟的车程很长，但对于沈清时回忆完了唐诗的一生而言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