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1 章 姐姐（1/4）

一

自我有记忆起，姐姐就是个疯子。

她常穿着一件碎花裙，那裙子原本或许鲜艳漂亮，如今却破旧不堪，颜色也被岁月洗得发白。她的头发像团杂乱的枯草，毫无章法地缠在一起，几缕发丝还黏在她那总是带着迷茫神情的脸上。她的眼睛，黑眸深处是无尽的空洞，仿佛灵魂早己不在这具躯壳之中。

我小时候，对她怕得厉害。夏日傍晚，院子里的老槐树投下大片阴影，她就坐在那阴影里，对着空气念念有词。有时，她会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，笑声尖锐又突兀，划破寂静的小院；有时，又毫无征兆地低声抽泣，肩膀微微颤抖。有一回，我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玩耍，正专心地摆弄着手里的小石子，她却不知何时冲了过来，一把将我紧紧抱住。她力气大得出奇，我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。她嘴里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话语，热气喷在我的脖颈上，让我浑身发毛，吓得哇地大哭起来。从那之后，只要远远瞧见她的身影，我便会立刻躲得远远的，心里笃定她是个危险的疯子。

父母对姐姐，总是怀着深深的愧疚。他们望向姐姐的眼神里，满是自责与心疼。听父母说，姐姐小时候聪明伶俐，模样也俊俏，是个十分出色的孩子。可在她十岁那年，一场意外骤然降临。那是个普通的放学日，姐姐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，不知遭遇了什么，受到了极大的惊吓。回到家后就发起了高烧，整个人昏迷不醒，等烧退了，却像是换了个人，变得疯疯癫癫，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孩一去不复返。

我对那场意外充满好奇，心里藏着无数个疑问。每次问父母，他们只是无奈地叹气，眼神里满是痛苦，不愿多提半个字。我只能从邻居们的闲言碎语里，艰难地拼凑出一些模糊的片段。听说姐姐在放学路上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，可具体是什么，谁也说不清楚。似乎是受到了某种难以承受的刺激，回来后就发起高烧，病好后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。

随着年龄增长，我对姐姐的恐惧渐渐转化为怜悯。一个午后，阳光暖烘烘地洒在院子里，我鼓起勇气，拿着一个刚出炉的白面馒头，慢慢走到老槐树下，递给坐在那儿的姐姐。她先是愣了一下，随即伸手接过，嘴角扯出一个略显怪异的笑容。那一刻，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纯真，那一瞬间的触动，让我的心里酸酸的。从那以后，我会时不时地陪她在树下坐上一会儿，尽管她依旧对着空气说话，但我不再像从前那般害怕。

我上初中时，学校组织家长会。我满心期待，早早地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母，想象着他们坐在教室里，听老师夸赞我的场景。可家长会那天，父亲一脸为难地告诉我，他和母亲要带姐姐去看病，实在抽不出时间参加我的家长会。我望着他们匆忙收拾东西的身影，满心的期待瞬间化为泡影，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看着同学们和父母有说有笑地走进教室，我心里对姐姐的怜悯中，又多了一丝怨恨。为什么她总是要抢走我的一切？抢走父母的关爱，抢走我原本幸福的生活。

二

终于，我考上了大学，如愿以偿地离开了那个压抑沉闷的家。大学校园里，处处洋溢着自由的气息。我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，还谈了一场甜蜜的恋爱。男朋友叫宇轩，他高高瘦瘦，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，对我温柔体贴，关怀备至。在他身边，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与安心，很少再想起家里的事情。每次父母打电话来，我总是找借口匆匆聊几句就挂断，我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姐姐的消息，那些过往的回忆，在我心里就像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，我只想拼命地逃离。

大学毕业那年，我满心欢喜地带着宇轩回家，想让父母看看我深爱的人，也想让他们为我的幸福感到欣慰。当宇轩第一次见到姐姐时，我注意到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，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。那一瞬间，我心里有些疑惑，但还是关切地问他：“怎么了？是不是不舒服？”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，声音有些颤抖地说：“没什么，只是坐了太久的车，有点累了。”我虽然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，但也没有多想。

然而，从那之后，宇轩对我的态度渐渐发生了变化。他不再像以前那样，每天早上准时发来温馨的早安问候；一起吃饭时，也总是心不在焉，眼神飘忽。我察觉到了他的异样，多次追问他原因，他却总是支支吾吾，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。终于，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傍晚，宇轩约我在公园见面，他低着头，沉默了许久，才艰难地开口：“我们分手吧。”我如遭雷击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，我哭着问他：“为什么？到底是为什么？我们不是一首好好的吗？”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，才缓缓说道：“你姐姐……她让我害怕。”

那一刻，我仿佛掉进了冰窖，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原来，他是因为姐姐才要离开我。愤怒、委屈、不甘……各种情绪在我心中翻涌，我对姐姐的怨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。我觉得是她，又一次毁掉了我的幸福，毁掉了我对未来美好的憧憬。

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，看着姐姐依旧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，对着空气喃喃自语，时不时发出一阵傻笑。积压在心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