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章 轻语低头，廿载孤灯照旧衣（一）（4/4）

落。

“你知道他们怎么挑人吗？根本不挑”她不看我，“市集上的乞儿、教坊的孩子、破庙里病死的尸体……也有奴户犯事的人家，各种各样，全家押来，只取一人养，其余全斩炼化。我问那个小厮，他们为什么不找死囚？他没敢答，只说死囚血秽，不纯，效益低。”

“但我后来听说，豚牢里的最好货色，是凡人生出来的活胎。若有点灵根，便分为养材；若无灵根，便首接炼皮炼骨。生下来的婴孩不过几日，便被剖开脊椎，用来培育‘初火’——那是修炼阵盘时用于稳定符心的材料之一。”

“我见过他们处理的方式。不是剖，是从后脑划开，抽出髓液，用瓶封好，再把皮囊剥下来煮。胎骨与初骨混合之后，在温炉里热三天，变成一种软骨材，再用来雕刻符箓载体。”

这比揽月山还恶心了……

即使是我如今结丹大修的心境，还是控制不住地生理反胃。

她没有抬头，我却知道她的眼神没有浮动。我只听她一句句说着，从那些被钉在柱上的凡人说到婴孩的骨髓，从血池边的火炉说到法阵中咕哝的低音。那不是叙述，那是判词。

“这些材料的来源极稳。豚牢底层养着千人，每日定量抽血、输药、拔筋、换骨。三日一次强抽，十日一次洗髓，月末轮转再祭。若人死了，就在牢外找来新的，快速换上。所有人都有序号，每人头皮下嵌着灵符，不用开口，靠魂识识别。”

“他们不说话，也不能说。舌头早被割了。怕咬舌自尽。”

“我问过那小厮，他们有没有机会脱离？他说，有的。若运气好，成功筑基，就能被分配到外坊做事，拿些低阶丹药，干些巡查或守卫的活。但筑基失败的，全都要回去。失败者的髓液更‘稳定’，比生人还好用。”

她顿了一下，才说出那句。

“我生母，是因为灌顶时髓液失控而死的。我乳母，是偷了符箓想救她娘，被父亲下令问斩的。可这些人呢？他们呢？谁替他们讲一句？”

她说这句话的时候，语速极缓，每一个字都隔得很远。她抬手，从绣毯里取出一截袖线，慢慢缠绕在指上。

“我就在想，这些人是不是也有父母？他们在送进来的那天，是哭是喊，是闭眼认命，还是抓地乞求？我看不出来。他们太安静了。血都流干了，连呻都发不出。我站在那里，衣服是新的，手干净，身后还有符卫等我回去。我那时才想，我与他们，真有分别吗？”

“我是主家，是嫡女，是继承人。但我的母亲死在过量的一瓶失控的骨髓药液上，我的乳母为了一张救命的符箓丢了命。我自己的叔叔，今天哄我看机关，明天就可以拿别人活骨做阵盘。他们叫这传承、叫这秩序、叫这法理——可本质上，不就是谁在吃，谁在被吃吗？”

她站了起来，背对着我，在窗前站了一会儿。

“也就是从那时候起，我动了念头。”

“我不想等别人可怜。我不想靠血统延续。我不想做那群吃人的人，也不想再做那个装作看不见的小姑娘。我不知怎么改，也不知如何动手。但那时候，我第一次，想把这整个宗门、家族、道统……统统拆了。”

“我想，若有一日我能做主，我不准这些再继续。”

她没有回头，也没再说话。榻上茶早凉。她站着不动，窗外天色灰黄。

我没说话。只是把她刚才说的那些，按部就班地在心里写下。不是记录，是铭刻。

她说她动了改革的念头。不是悲悯，不是怒火，是一种比这些更深、更迟钝的痛感。那不是情绪，而是分裂——从童年王宫断裂出来的锋利边角，从血液深处长出来的质疑。

柳如烟不是天生要变革的女帝。她是这样，被这个吃人的世界生出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