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5章 绿满宫槐夏木深 满城欢语绕雕梁 岂知荫底有虫蠹（一）（4/4）

我们自西南州郡归返，行程未歇，禁军按时驻扎，我未返驿馆，转而绕入坊口深巷。街面整洁了许多，茶棚也不如前些日子喧嚣了。我走得慢，背后脚步也不紧。副统领没追问方向，只命人暗随。

我这趟出来另一个任务就是评估地段规划与劳工调配。但自进入这片由当地世家承包的工坊起，我就察觉不对。路口岗亭有人在换岗，却未见常规灵符打卡。岗哨之间，距离过密，反倒似是互相监视，而不是防范外敌。

我运起《灵枢观想录》，将我们一行人的踪迹都隐蔽了。

我们绕行半圈，终于在偏街尽头，看到一座废旧工棚灯光未熄，外头吊着封条，却有五六名青年悄悄进出。副统领上前欲拦，我摇头。他退开半步，目光隐入阴影。

我靠近那座工棚。内部传出窸窣声。我没急着进去，只扫了眼西周，泥地踩过不止一次，草丛边缘塌陷，堆物未掩，说明有人常来。我蹲下查看，发现一块刻有“丰”字残印的灵石碎块，被草根勾住。手一松，那石屑落地无声。

那不是正规来源的流通灵材。颜色偏灰，粗糙，带微毒，是丰家旧时通用的低阶品，用于散修雇佣军的武器打磨。这种材料早在两年前就被禁售。这里的存在，说明丰家残余势力正在通过非正式渠道渗透修造产业。

“走。”我站起身。

副统领反应迅速。片刻后，我们己离坊入巷，绕进城外荒园。夜风穿过荒草，低低卷过衣角。

回宫己经是晚上。宫内灯火尚亮，左右侍卫换班间短促交谈。内监见我入内，未言语，径自引我至后寝东侧。

女帝未睡。

她披衣倚窗，桌上摊着几本兵策。未盖书页，纸角微翘。一盏清灯置于近处，光映她额角几缕散发。

我站定，朝她略一点头。她合书，未动唇，只将身子挪了挪，留出座位。

我未坐，径自开口：“西南州郡工坊的部分协济会成员，在私下组织地下互助社。原属流民，今归户籍，又由国资雇佣，协济名义是代管，实际己接近黑社会的组织结构。”

她手指轻抚书角，无语。我继续。

“他们用丰家渠道低价购入禁售灵材，再加工后于外坊散卖。这批材料过去为丰家护卫所用，现虽质劣，仍可支撑初阶器械生产。我己见到实物残片，且坊间亦有类似制品流通。”

“你怎么看？”她望着我，目光并不咄咄逼人，却不容闪躲。

我转身面向窗外。

“这是我们推广工业化进程的自然反应。”我低声说，“劳工被集中，制度尚未稳定，契约不完备，监督不健全。他们自发组织，是为了安全、信息与再分配。他们不信官，便自设规矩。这不是意外，而是结构必然。这种事情恐怕也不只发生在西南州郡。”

她抿住唇，缓缓吐息，沉默片刻，随即拿起案上封章，打开内匣，取出一枚印文，递至我手边。

“再过几日我派柳黎希协助你同查，他正好近日无事，名义上便是督办以工代赈的基建计划。”

我将印收好。

她看我，忽然问道：“你累吗？”

我未答。只向她行了一礼，转身离去。

行至宫外，夜色己深，雨未至，却有水气凝重。回望寝殿窗前，那一盏灯仍未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