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6章 无声湮灭（2）（2/2）

福。照片上，他和妻子王淑贞并肩而坐，中间是扎着两个小辫、笑得眼睛都眯成两条弯月牙的女儿陈雨萱。当时的他，笑容还有些腼腆，眼神里带着对未来的期望和一丝生活重担下的疲惫。妻子淑贞温婉地笑着，手温柔地搭在女儿的肩膀上。女儿则像一只欢快的小鸟，眼神干净明亮，笑容灿烂得没有任何杂质，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阴霾。照片背景是楼下小区唯一的花坛，一丛丛廉价却开得无比热烈的紫茉莉点缀其间。

这就是他所有的财产，他生活的全部意义，他苟且偷安、夹着尾巴做人的唯一理由！

突然，照片旁边角落里，一张用稚嫩笔触画的贺卡突兀地闯入陈志明的视线。那是今年女儿雨萱刚上一年级时画的父亲节贺卡——歪歪扭扭的字写着：“爸爸工作辛苦了！我爱你爸爸！”旁边画着一个穿着蓝色小衣服的男人（代表他），和一个穿裙子的小女孩（她自己），手拉着手站在一个用红笔涂成大爱心的房子下面。色彩斑斓，简单到近乎粗糙，却带着孩子最真挚的、阳光般热烈的爱意。

这张贺卡，就像一根烧红的钢针，猛地刺穿了陈志明最后一道心理防线！

黑暗中，寂静无声。温热的液体却如同决堤的洪水，瞬间模糊了陈志明的视线，汹涌地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滚落，没有声音，只有身体无法控制的、剧烈的颤抖！他把头深深地埋进屈起的膝盖之间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。泪水滚烫，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，溅不起一丝声响。

为什么？！为什么偏是自己？！为什么偏要让我看到？！

他想起了自己卑微而憋屈的前半生——从小地方拼尽全力考出来，本想通过知识改变命运，却被分配到档案局这个角落里的角落。他学会了察言观色，他学会了低头弯腰，他学会了对一切超出职责范围的事情视而不见！他一心想当个好父亲，让女儿拥有自己不曾有过的选择权；当个好丈夫，让妻子不要像自己母亲那样终日操劳。他只是想守着这个小家，熬着，熬到退休……

他以为沉默能换来平安！他以为闭眼能置身事外！可为什么？那些在权力砧板上肆意切割吞噬一切的饕餮巨兽，连躲在灰暗角落里、只求一口安稳饭食的蝼蚁都不放过？！

“档案没了可以再补！命没了可就真没了！想想你老婆孩子！”技术员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、源自恐惧本能的警告，此刻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疯狂回响，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！

他攥紧拳头，指甲深陷掌心，带来尖锐的痛楚，却远不如心口那种被撕裂、被碾碎的绝望来得猛烈！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的低低呜咽，他死死咬着下唇，直到尝到一丝腥咸。

他该放弃吗？像过去无数次那样，把头埋进土里，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？祈求遗忘能给他和这个家带来一丝残存的苟安？

可脑海深处，那些空荡荡的档案盒的影子，却如同幽灵漩涡，疯狂旋转，无法驱散！在那巨大的空白背后，他仿佛看到了被廉价征用的农田，看到了被强行驱离故土的村民绝望的眼神，看到了那些本该属于全市人民的、天文数字般的国有资产，悄无声息地流向某个无法探测的深渊黑洞！更看到了赵倩绝望撞墙的身影，覃枫扑向档案时最后的眼神……那些冰冷的空洞，成了埋葬一切正义和公理的巨大坟场！

他守护着自己的小家，可又有谁来守护这岌岌可危的公理？！

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，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；绝望的无能感如同沉重的磨盘，反复碾压着他卑微的灵魂。而在那冰冷和沉重的夹缝深处，一丝被逼到绝路的不甘和愤怒，却如同地火般，在绝望的灰烬下，顽强地、顽强地燃烧着！微弱，却不肯熄灭！

黑暗中，他缓缓抬起头，布满泪痕的脸在窗外微弱光线的映照下，显得异常脆弱，却又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厉。他颤抖着伸出手，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，去够桌上的电话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