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 坝锁沟壑，匠暖寒窑（1/2）

崇祯五年十月，渭北塬上，朔风如刀。/零/点~看`书? ¨勉*肺_粤`毒￠击溃张献忠的余威尚在，“渭北李郎”的旗号在西野传扬，可塬堡之内，无人敢有半分懈怠。秋收抢回的豆粮堆在社仓，算盘珠子一拨，也只够塬上塬下数万张嘴和日渐壮大的护社营，勉强撑到来年夏收，每一粒都金贵。

李家塬东北角，新掘的几孔窑洞冒着腾腾白汽，此地便是“黑酿坊”。炉火在深窑里烧得正旺，驱散着刺骨的寒意，蒸腾起一股混合着焦糊麦芽、浓郁酒香和一丝若有若无霉涩底味的复杂气息。几口特制的大铁锅密封着，粗大的竹制冷凝管从锅顶延伸，管口正滴滴答答，流淌下一种近乎透明、微带淡琥珀色的液体——这便是反复发酵、精心蒸馏提纯后的“黑酿”原浆，酒性极烈，入口如刀，却也剔除了大部分令人不快的浑浊。

曲师傅用细竹提小心接出一小杯新酒，凑近深嗅，舌尖飞快一沾，紧皱的眉头微展。“回少东家，”他转向李济生和王氏，“头道原浆，够烈！喇嗓子，烧心，劲道十足！那霉麦的底味…仔细咂摸还有一丝丝，但淡了，不凑近闻不着。勾兑点陈酒，窖里沉一沉，压压火气，当驱寒的烈酒使，或是当药引、擦跌打，都使得！” 他语气带着工匠的自得，废料里真榨出了好东西。

李济生接过竹提杯，仰头抿一小口。一股炽烈火线瞬间从喉烧到胃，脸上涌起红晕，哈出浓烈酒香的白气。“好！够劲！”他声音微哑，眼中精光闪动，“曲师傅，加紧出酒！按烈度分坛，封存入窖！这是咱塬上的硬火！”

王氏的目光掠过那些封入粗陶坛、搬入阴凉地窖的酒液，落在丈夫因酒力泛红却更显坚毅的侧脸上。她明白，这“黑酿”己是乱世稀缺的硬通货，亦是聚拢人心的引子。?墈*书￠屋* \免`废·阅·黩¨

塬上，并非一马平川。一道道雨水冲刷出的深沟大壑，如同大地的伤疤，纵横切割着黄土塬坡。往年雨季，宝贵的地表径流裹挟着沃土，顺着这些沟壑白白流失，汇入洛水，徒留塬坡更加干渴。如今，这些沟壑却成了李家塬锁水保土的战场。

寒风卷着沙尘，抽打在枯黄的酸枣刺和人们单薄的衣衫上。李家塬西北方一条名叫“野狐沟”的大沟里，此刻人声鼎沸，热火朝天。数千名从张献忠部俘获的流寇精壮，以及华州等地逃难而来、尚有力气的流民，被编成大队，在护社营士兵的严密监工下，正进行着一项关乎塬上未来命脉的工程——修筑阶梯式沟壑淤地坝！

“这边！土筐递上来！”

“夯土的！号子喊起来！砸瓷实喽！”

监工的吼声在狭窄沟谷里回荡，撞在两侧陡峭的黄土崖壁上。人们分成无数小队：沟顶的人挥动铁锹锄头，奋力挖取崖畔相对松软的黄土；肩挑背扛的队伍沿着陡峭的羊肠小道，将一筐筐泥土颤巍巍运下沟底；沟底最壮实的汉子们喊着粗犷的号子，抡起沉重的石夯或木夯，奋力将运来的泥土一层层砸实在预先规划好的坝基位置！几道沿着沟底地势、逐级抬升的土坝己初具雏形，如同给大地伤痕嵌上巨大的土锁。每一级坝体上游，都预留了引水口和溢洪道。目标清晰：锁住雨季宝贵的径流和泥沙，在沟底淤出能种庄稼的平地，更减缓塬坡水土流失！

寒风刺骨，汗水混着黄土糊满口鼻，手上血泡磨破又结痂。监工的目光严厉，动作稍慢，鞭影便带着风声抽下。绝望麻木依旧刻在许多脸上，但为了一天两碗滚烫的豆麦糊糊，为了一线生机，无人敢停歇。`0_0/暁\说′惘¨ ?冕^肺·跃/犊+沉重的喘息和号子声，取代了无用的呻吟。

李济生带着陈石头，沿着沟顶巡视。他目光冷峻地评估着进度和坝体质量。寒风卷来沟底的汗味、土腥，也带来监工粗粝的呵斥。一个塬上老农跟在旁边，指着沟中己筑起半人高的第一级土坝，声音激动：“少东家！您这法子真神了！等明年夏天下几场透雨，沟上头下来的水让这坝一拦，泥呀沙呀就淤在坝前头！水慢慢从旁边那口子（溢洪道）渗下去，又清又缓，不冲地！淤出的平地，肥得很！种啥长啥！这真是…真是锁住了咱塬坡的血脉啊！”

李济生微微颔首，目光落在沟底一处新起的坝基旁。那里，十几个汉子正喊着震天的号子，奋力抬起一块用于加固坝基的条石。其中几人动作格外协调有力，一看就是常与土石打交道的熟手。他勒住马，问监工此段的小队长：“抬石头领头那个，还有旁边扶杠子的黑脸汉子，看着像是常年摆弄石头的？”

小队长忙回：“少东家好眼力！领头的姓孙，是个铁匠，听口音是山西的！黑脸那个姓吴，是箍桶匠，手巧，垒石头也稳当！都是这批人里的好把式！”

李济生点头。匠户，尤其是有经验的匠户，在夯土筑坝这类工程里，价值远超普通劳力。

当晚收工，沟顶避风处点起几堆篝火。劳累一天的俘虏和流民们捧着粗陶碗，排队领那点滚烫稀薄的糊糊，围火蜷缩，沉默而疲惫。

李济生再次来到沟顶，身后护社营士兵只推了一辆板车，车上寥寥几坛贴着“特供”字样的粗陶酒坛。浓郁奇特的酒香随着泥封拍开弥漫开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