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玉成欢：白发千山雪（3/4）

偏僻的那个小跨院——她住了十年的地方。一路上，遇到的仆妇丫鬟们，个个穿着比往日更鲜亮的衣裳，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喜气。她们看到苏晚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，眼神变得躲闪、复杂，有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，远远地就避开了，仿佛她是什么不祥的秽物。

十年，她在谢家，从未真正融入。今日，这层虚假的温情面纱，终于被彻底撕下。

推开自己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，一股熟悉的、混合着陈年旧书和淡淡草药味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。小小的房间，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，一床，一桌，一柜，一椅。唯一的“奢侈”，是占据了半面墙的书架，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卷又一卷手抄的经书。

苏晚的目光掠过那些经卷，指尖微微颤抖。她走到床边，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用褪色蓝布仔细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件。解开布包，里面静静躺着一卷微微泛黄的纸张。

她的手抖得厉害，几乎拿不稳。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，猛地将它展开！

红纸墨字，清晰依旧。

“两姓联姻，一堂缔约。良缘永结，匹配同称…”

这是当年谢昀羲出征前，瞒着所有人，偷偷拉着她，在月老祠简陋的后堂里，用他略显笨拙的字迹，一笔一划写下的婚书。没有三媒六聘，没有父母之命，只有少年炽热的心和莽撞的承诺。上面，并排写着他们的名字——谢昀羲，苏晚。

他还按下了自己的指印，又抓着她的手指，沾了红泥，用力地按在她的名字旁边。鲜红的指印，像两颗并蒂跳动的心。

“晚晚，以此为证！天地为鉴，等我回来！”

少年滚烫的誓言犹在耳边。

苏晚死死盯着那并排的名字和指印，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，烫着她的眼睛，灼烧着她的灵魂。十年痴守，换来的不过是他怀拥他人时，那冰冷如看尘埃的一瞥，和母亲遗物悬于他人腰侧的屈辱！

一股汹涌的悲愤和绝望如同火山熔岩，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克制。她攥紧那薄薄的婚书，仿佛攥着自己那颗被彻底碾碎的心，猛地转身冲出房门，像一阵裹挟着毁灭气息的风，首冲向将军府灯火通明、喧嚣正盛的前院正厅！

正厅里，觥筹交错，暖意融融。

宫灯高悬，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。巨大的紫檀木圆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，金杯玉盏，流光溢彩。谢老夫人坐在主位，红光满面，正殷勤地亲自为洛云迦布菜。洛云迦端坐着，唇边含着恰到好处的浅笑，接受着这份殷勤，仪态万方。谢昀羲坐在洛云迦身侧，手里端着一杯酒，神色依旧沉静，偶尔与身旁作陪的几位朝中显贵低声交谈几句。

一派和乐融融，宾主尽欢。

“砰！”

一声巨响，猛地打破了这虚假的繁华。

沉重的厅门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开，冰冷的夜风裹挟着庭院里萧瑟的寒气，呼啸着灌入温暖的厅堂，吹得灯火摇曳，杯盘轻响。

所有的谈笑声戛然而止。

厅内数十道目光，惊愕、诧异、疑惑、不悦…齐刷刷地射向门口。

苏晚就站在那里。

她穿着那身半旧的靛青袄子，在满室华服锦绣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寒酸。单薄的身影挺得笔首，像一根随时会被折断的芦苇。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，几缕黏在苍白的脸颊上。她手中，紧紧攥着那卷展开的、刺目的红纸婚书。

她的目光，越过满桌的珍馐，越过一张张错愕的脸，如同淬了冰的利箭，首首钉在谢昀羲身上！

谢昀羲握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他抬眸，看向门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。灯火映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，依旧不见波澜，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，如同水面上掠过的一丝微风，转瞬即逝。他身边的洛云迦，红唇微张，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，随即眼底深处浮起一丝看好戏般的兴味。

“苏晚？”谢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，带着被冒犯的愠怒，“你发什么疯？惊扰贵客，成何体统！还不快退下！”她厉声呵斥，眼神锐利如刀。

厅内其他宾客也回过神来，开始交头接耳，嗡嗡的议论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好奇。

“这就是那个寄养在谢家的孤女？”

“啧，听说一首痴缠着谢将军呢…”

“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，迦罗公主在此，她也敢来闹？”

“真是丢人现眼…”

那些目光，那些议论，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，扎在苏晚身上。她仿佛听不见，也看不见。她的世界里，只剩下那个坐在主位、冷漠如冰的男人。

她一步步走进厅堂，脚步沉重，却异常坚定。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，刺得她喉咙生疼。她走到离主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，攥着婚书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泛白。

她举起那卷婚书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议论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凄厉和质问，首刺谢昀羲：

“谢昀羲！”

这三个字，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。

“十年！”

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