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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江仙(1/1)
《三国演义》开篇,有一首《临江仙》:
“滚滚长江东流水,浪花淘尽英雄。是非成败转头空,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。白发渔樵江诸上,惯看秋月春风,一壶浊酒喜相逢。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。”
这首脍炙人口的卷首词,为明代嘉靖朝翰林学士杨慎所作,但一直被认为是小说作者罗贯中所写。最早的《三国志通俗演义》(嘉靖本)是没有这卷首词的。直到毛宗岗父子校订评点这部小说时,才加了这首词,《三国演义》大普及,产生大影响以后,遂误讹为真。
杨慎(1488—1559),字用修,号升庵,是诗、词、曲无一不精的明代文人。他在写这首气势雄浑、潇洒从容的词时,肯定受到过两位前辈的影响。
一位是苏轼——
“大江东去,浪淘尽,千古风流人物。故垒西边,人道是,三国周郎
赤壁。乱石穿空,惊涛拍岸,卷起千堆雪。江山如画,一时多少豪杰。遥想公瑾当年,小乔初嫁了,雄姿英发。羽扇纶巾,谈笑间,樯橹灰飞烟灭。故国神游,多情应笑我,早生华发。人间如梦,一尊还酹江月。”(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)
另一位就是辛弃疾——
“我来吊古,上危楼,赢得闲愁万斛。虎踞龙蟠何处是?只有兴亡满目。柳外斜阳,水边归鸟,陇上吹乔木。片帆西去,一声谁喷霜竹?却忆安石风流,东山岁晚,泪落哀筝曲。儿辈功名都付与,长日惟消棋局。宝镜难寻,碧云将暮,谁劝杯中绿?江头风怒,朝来波浪翻屋。”(《念奴娇·登建康赏心亭,呈史留守致道》)
这两首千古绝唱,最能点透大浪淘沙这谁也别扭不过的历史规律。所以,杨慎在收尾处,将数千年来发生在这块土地上的盛衰兴灭、风云变幻、
沧桑代谢、人间万象的中华民族历史全过程,统揽笔下,用“笑谈”二字一语道破,不能不说是一篇发人深思、启人悟解之作。
“怀古”也好,“吊古”也好,“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”也好,都是对于“江河万里流日夜”、“大浪淘沙无尽时”的历史回顾。
大浪淘沙,既无情,又现实,后浪永远不断地追赶着前浪,那一股不可阻拦的大趋势,谁也不能改变,滚滚长江如此,历史洪流也如此。属于你的时间已是屈指可数,除了最好年华,付诸东流之憾,时光蹉跎、一事无成之悔,也许只有辛稼轩那“宝镜难寻,碧云将暮”、苏东坡“早生华发,人间如梦”之叹了。这是谁也不能逾越的大浪淘沙的规律,历史,永远是这样一浪一浪地奔流不息。过去的,也就过去了,除了杨升庵的《临江仙》的“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”的感慨
外,还剩下什么呢?
然而,在南墙根晒太阳,看日影移动,在树荫下挥蒲扇,听蝉鸣聒耳,即使在这把年纪,渔歌唱晚,倦鸦归林,霞绮渐淡,夕阳犹红,我发现,也还是有足可怡情悦性、颐养天年的方寸之地。于是,我就十分同情那些腿脚打绊,还在台面上抖精神,还挣扎着拔嗓子,还力竭声嘶要唱主角,还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地装嫩,还要像鲁迅先生笔下的“女吊”,在舞台上忸怩作态的同行了。阁下,你已经老大不小,青春不再,这是何苦来呢?
应该明白,生活的乐趣,人生的追寻,思想的锋芒,对于世界的视角,对于历史的评价,不同年龄段的人,会有不很一致的观点,更有绝不一致的做法。到了这把无欲无求的年纪,到了回忆超过想象的年纪,到了坐在看台上看球场中人角逐的年纪,到了成为闲云野鹤自己支配自己的
年纪,大可坐下来,从历史洪流的大浪淘沙过程中,觅得一知半解、点滴心得,便算不虚度一生了。
走了一辈子路,吃了一辈子饭,生了许多闲气,遭了许多劫难,交过不少朋友,当然,也认识不少坏蛋,你把别人整得够呛,别人也把你修理得好惨……中国知识分子活到这种程度,活出这个水平者,实在太多太多。无论怎么不济,仨瓜俩枣,芝麻绿豆,总是能够总结出一二,体会出二三来的。哪怕是假语村言,贻笑大方,痴人说梦,笑掉大牙,又有何妨呢,横竖不就是“笑谈”么?
“笑谈”,便成了我消磨长日的唯一营生。既然是“笑谈”,难免被人撇嘴,难免惹人不快,固然,因此而骂我者颇众,但到了这把年纪,恕我不敬,也就只能去他妈的了。
于是,一杯浊酒,一局残棋,一杯酽茶,一段陋文,也就无所谓他人的口角了。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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