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8章 反弹琵琶细细语（三）（1/2）

是日，夜临。

贺相思躺在床上叩手指，窗外传来窃窃琵琶声。她枕竹枕卧窗听细细琵琶语。琵琶乃单音色，听之如珠落玉盘。她曾在祝家看过祝临风弹琵琶，但她从未见过柳清兮弹琵琶。

当下，她偏头看祝临风，她不知他在誊抄些什么东西。近来他很是忙碌，每每午夜时分总有人来家中找他，他们并未进到里头，只在外头窃窃私语，他以为她睡了，什么都不知道，其实她什么都知道。

当下局势紧张，祝家享新宋百年荣华，若当真有什么事，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，定是非常忙碌的。虽说他自请出了祝家的族门，可他毕竟是祝氏一族的子孙，当年脱族乃是权势所逼，总有一天祝家的人还是会迎他回去的。

她想着这些，忽的幽幽闭上眼来。人世间有许多事，未能尽如人意。她该学会知足，并不是贪得无厌。

她枕着琵琶碎语：“祝临风……”

他搁笔，坐在书案处望她：“嗯，我在。”

她偏头望他，却只能看到他一角衣角，她有些不悦，恹恹道：“我到我这来，我看不到你，不开心。”

祝临风哂笑出声，起身离开书案走到她床畔

来。他拍拍她的手指：“骨头还没长齐全，不要乱动，万一再散了就要废了。”

“你听屋外头是什么声音？”

“琵琶声。”

估摸又有狎妓游河，歌女反弹琵琶已助酒兴。贺相思目光开始变得悠远，她望着屋顶宛若要望穿那屋顶回到许多许多年以前。那是她顶着贺相思这个名字下山的第一年。

她在那一年里认识了柳清兮，认识了褚语笛，认识了江楠，认识了古南岐。那一年，她随兄到江南戏耍，白石黛瓦，青石古巷间，垂杨柳下，悠悠老河旁，她曾见过他。

那时候，乌篷船徐徐破波而来，细柳枝桠悠悠荡于水波之间。她哑着嗓子道：“祝临风，在你还未我认识我之前，我便见过你了。”

“哦，是吗？什么时候？”

“大概是四五年前吧，在江南，古河小巷处，垂杨柳岸边，我站在岸上，看到你弹琵琶的样子。”

祝临风经常到江南，是以他已不记得自己是在哪个时候，哪艘乌篷船里，弹起了琵琶了。他静静的听她说，贺相思望着头顶墨色的屋瓦：“那个时候，你大抵没注意我。因为，在你面前就坐着一个姑娘……我那时候，打心

眼里羡慕那个可以坐在你对面的姑娘。”

祝临风依旧在听。

贺相思那时刚认识柳清兮和江楠，未来得及让二人的文化将自己熏陶一下。是以她不知当时隔河望君的那一眼叫一见钟情。她只知道，她是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人。

他身上的衣服是青花瓷色，衣服纹理间绣着寒梅。他的半抱琵琶，眉目低垂，沉浸于琵琶碎语中。潋滟水波中，江南旧梦里，那个坐在他对面的女子，亦是如痴如醉的望着他。

贺相思趁病，回忆往事，那是一坛深埋在心底里的老陈醋，从未被任何人瞧见，也从未打开过。如今细细说来，醋坛子一开，贺相思眼角落了一线泪：“我当时很自私的想，若是我是坐在你对面的姑娘，就好了。”

祝临风伸指拭掉她的泪痕：“傻瓜。”

贺相思斜过头来望着他：“后来，我二哥与我说，你叫祝临风，淮州人氏，与我乃是同乡。我听着便欢喜了，我想我俩同住一城，如此相近，早晚有认识的那天，那时我想，若是第二次相见，我必向你介绍我自己。”

“然，我居淮州三四年，居到名声都臭了。却未能见到你第二面，再次相见，

却是新婚丧礼时，你躺在棺椁中，我观你时，便隔阴阳了。”

“我那时想，这样……也好。后来，你竟活过来了，其实当时，我心里十分开心，尤其是你还对我那么好，我更开心。可是……待你知道我不是贺相思，而是宋小五时，你望着我那副防备的神情，却着实伤了我很深。”

“我那时想，从今往后，你我就此陌路也是很好的……我为我们想了千百种结局，可我从未料到你我竟还有今日的结局。”

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，屋外琵琶曲断断续续，如哀情乐般细碎响起。祝临风握着她的手，良久方说一句——对不起。

贺相思眼睫颤了颤，泪落入发鬓中。她哑着嗓子道：“我从前不爱哭的，只是最近被你宠的就越发矫情了。我跟你讲，人若是吃惯了糖，就受不得苦了，你如今这般待我自然是好，若有一日，你不待我好了，我该如何是好啊？”

“我不会不待你好的。”他没有说我会永远待你好，也没有说我会一直待你好，而是说，我不会不待你好。

人若爱时，都爱说永远。可永远究竟是多远，没人清楚。很多说了永远的人，似乎都

没有永远在一起。永远二字，慢慢的变成了一个诅咒，不是一道誓言。

祝临风没有说永远，他说，我不会不待你好。末了又加一句：“相信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