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3章 人间难留是清兮（二）（1/2）

老鸨在前引路，贺相思摇一纸折扇故作风雅。白羽调侃她，大冬天的，你也不嫌冻的慌。贺相思折身与他道：“此乃风度。”

白羽无言，默默赏她一个白眼。她笑眯眯的受了。

老鸨一路走，一路与她说，浮歌房中现今也有人在。但那人也是与贺相思相熟的，是以便不必避嫌了，左右只是探病。贺相思想，估摸是从前与她一道吃喝玩乐的猪朋狗友，见上就当是叙旧吧，左右也无事。

三人一路穿廊过月牙门的往里走去。待走至门口时，里头有个小丫鬟慌里慌张的跑了出来，鹅蛋脸上还挂着两行泪花。老鸨见了，骂道：“你找死啊，这贵客上门不笑脸相迎，哪有哭丧着个脸的。”

小丫鬟嚎啕道：“妈妈……姑娘，去了。”

此话一落，话中意明了。老鸨回身望着贺相思。贺相思说着无事，反正她与浮歌也有些交情，既然都来到门口了，断没有不进去看看她的道理。

如是才一挑珍珠帘悻悻走入房中。迎门走进是一小厅，壁上镶嵌桐木格子，其上摆些雅致玩意。再有琴箫几多，青铜炉内燃着熏香，从前贺相思来此做客时，便十分喜欢闻这香味，如今

熏香里参杂着药香，竟凑成一股凄凉之味。

白羽不喜这种地方，是以便在外间候着。彼时，她随老鸨绕过一架雕并蒂莲屏风，再推开一扇小门，便闻里头存着残末脂粉香。此处便是厢房了，贺相思搭眼过去，见床畔立着一人，素青色广袖长袍，白玉束簪发。

那抹身影于她而言太熟悉了。彼时，那人站在床畔，一手虚揽着靠在怀中的浮歌。彼时红颜残魂已断，归了黄泉了。贺相思在梳妆台前站定，见柳清兮倚抱浮歌立于床畔处。

哦，她倒是忘了。这二人曾有提携点教的师徒之名，浮歌此生孤苦无依，临行前，未能等来贺相思这个知音，等到了自己的师傅也是遗憾中的圆满了。

哒一声细响，贺相思将折扇合起。

柳清兮回过头来，二人打了个照面，也是没什么好说的。贺相思朝其微微颔首，待老鸨帮着将浮歌扶回床上躺着时。贺相思说了句，逝者已逝，请节哀。

末了，甩下一沓银票。让老鸨帮着好好料理丧事便是。

小丫鬟端着热水来了，她们需给浮歌收拾一番，好让其安心上路。贺相思与柳清兮退到外廊去了。彼时，廊屋外又落了雪，

细细碎碎如柳絮轻扬，柳清兮于清凉中开了嗓，徐徐道一句：“你好啊。”

贺相思嗯一声，算是回答。

末了，也没什么好说的了。她将扇子在手心处叩几下，折身领着白羽走了。

幽幽廊屋雪絮下，柳清兮没有观望她远去时的身影。他反手立于廊下，微微仰面望廊外碎雪，有些人，有些事，就如兜头泼下的那场雪，你不知道大雪是打哪里来的，但它就是落下来了。

人生，世道，命运这种东西，你去问一个为什么，就显得十分矫情了。

天涯打廊屋下走来，与柳清兮道：“师傅，贺姑娘走了。”

他仰面朝天望雪：“这样，也好。”

一句话分出停顿来说，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。当时的他们不知道此生一别，竟如隔山跨海般遥远，待再见之日时，一个在黄土里，一个在黄土外。

浮生如白驹过隙，待诸事尘埃落定之后，有的人会选择跟敌人握手言和，也有的人会选择跟孤独握手言和。但柳清兮与贺相思却是互道一句：“这样，也好。”

幽幽碎雪下，有人问他：“你们为何走到了此番地步？”

他说：“她不信我。”

她

说：“我不信他。”

两个人，各说四字，凑在一起就是八个字。八字如刀如刃，砍断尘缘。

沧州街道上，细雪纷纷。贺相思折身到伞铺里买来两把油纸伞，一把是白羽的，一把是她的。她撑伞自长街处走过，白羽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侧，她忽缓缓回头，望来路漫漫。

脑中忽然响起那一年那一句——在下柳清兮，敢问姑娘芳名？

细雪泠泠自檐落，她耳畔处似回忆起了当年那句清泠音，如雪坠寒潭，珠坠玉盘，她说——贺相思。

细雪纷纷覆前路，青石街上不见来时痕。贺相思幽幽道：“真是天凉好个秋啊。”

白羽说：“什么？”

贺相思摇摇头，兀自转过伞走了。纷纷暮雪下，有人借这场雪相识，也有人借这场雪陌路。最成熟的遗忘不是嫉恨，也不是思念，而是淡然。

淡淡然如风来水去，若狭路相逢，不必抽刀拼命，只轻轻道一句，你好啊。

你好啊……三个字，无伤大雅，却很温柔。

温柔的人不会受伤，因为心中没有人，才会对谁都一样。

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，贺相思躺在皑皑雪地里，她睁眼望天上秃鹰，掌

间处雪地冰凉。人生走到尽头的一句话，不是我恨，我爱，我恼，而是一句——你好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