§49 奥古斯丁的福音（3/5）

夜晚的噩梦有人给她壮胆，天上打响雷的时候有个倚靠的肩膀，魔鬼出现的时候身边有条汉子帮她驱赶。主耶稣，我的要求可不高，我平常的祈祷你都听见了吧？可是为什么你不让我过这样的日子呢？这不公平！”

“你说些什么啊？我一句也没有听见。”奥古斯丁蹲在火塘边闷闷地说。

“我说，这不公平！”玛丽亚再次加大了嗓门。

“是不公平。”奥古斯丁说，但他又郑重其事地补充说，“玛丽亚，我是说，你不看人家的来信，不公平。”

“是……奥古斯丁，你真的这样认为吗？”玛丽亚泪水涟涟地问。

“是的。”玛丽亚问话的声音那样小，但奥古斯丁这时毫无听觉障碍，他把信交到了玛丽亚的手上，她浑身都在颤抖。

奥古斯丁转身离开了，去了自己的工作坊，他没有开灯，一头跪在地上，捂着脸，像一头愤懑的狮子，压低嗓子喊：“真他娘的不公平。不公平！”

几天以后，奥古斯丁的家就成了官员们光顾的地方。先是副县长史建华带了一帮人来，把房前屋后、里里外外都拾掇得连一根多余的草都看不见。玛丽亚开初还抱怨说，这哪里还像个农家嘛，连鸡都不敢随便拉屎了。后来她发现不但家里的猪、鸡、牛、羊不自在，连自己的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放了。州里甚至省里的领导都下来了，他们说，史蒂文是第一个从台湾回到藏区的海外藏胞，我们要让他感到家乡的新面貌和温暖。据说州里统战部的领导已经派人专程去深圳接他了，然后要一路护送他回到核桃树村。

但是人们忽略了奥古斯丁大师的感受。史蒂文作为统战工作的对象，当然应该让他感到祖国的宽容与家乡的温暖。至于远方的浪子回家了，家里另外一个男人怎么办，人们已经来不及多考虑了，也许因为他是个聋子，人们说的话他总是听不见。有关领导给他做工作，从海峡两岸的政治、历史、现状，以及祖国的统一大业，到对海外归来的台湾同胞应该给予的温暖、宽容、谅解等等，说了一个下午。得到的回答是大师指指自己的耳朵，摇摇头。那个干部气得在背后说：“世上最难做的工作就是跟聋子对话。好在他的态度还好，看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。”

干部们根据村委会唯一的那部电话向玛丽亚通报着史蒂文的归期——

台湾同胞史蒂文先生、托彼特先生到深圳了，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；他们在广州稍事停留、参观；他们到昆明了，省里领导接见、宴请，参观访问；史蒂文先生一行到州上了，终于回到朝思暮想的藏区，领导接见、宴请，参观访问；台湾同胞史蒂文先生一行专车被接到县上了，随行的有省、州有关部门领导和记者。由于核桃树村目前还不通公路，也遵照史蒂文先生的意愿，请核桃树村的干部护送玛丽亚一家到县上与史蒂文先生见面……

到了晚上，忙乱了一天的玛丽亚家才消停下来。来帮忙的人们都各自回家了，史建华陪着州上的干部们住在了村委会，明天他们将陪同玛丽亚去县上和史蒂文实现历史性的团圆。没有人围着玛丽亚转了，也没有人远远地站在她的房子周围指指点点了。奥古斯丁当大师时，那些素不相识的汉人摸到家里来，经常和奥古斯丁醉得一塌糊涂，又哭又喊、又唱又吐的，也没有让玛丽亚感到过累，这些天她太累啦。

“被人围着转的滋味真不好受，哄来使去的，就像猪圈里的猪。”她和奥古斯丁终于安静地坐在火塘边时，她抱怨道。

“那个家伙现在可比当年威风多了。”

“你在说什么呀奥古斯丁？”玛丽亚幽幽地问。她猛然想起，很多年前，当奥古斯丁作为县公安局长、土改工作队长威风八面地进驻到教堂村时，史蒂

文也曾经这样说过。

“嘿嘿，他就要把资本主义的威风带到我们家里来啦。”不同的人，有时会说同样的话，就像性格迥异的人也会有相似的命运一样。

玛丽亚平静地说：“史蒂文如果走进这个家门，我们就把他当朋友，请他在火塘边坐下来，喝酒、吃饭。”这样的话，她也在多年前说过，只不过主人和客人的角色换了。

“玛丽亚，难道这些日子你还没有弄明白吗？现在是台湾同胞吃香的喝辣的。我这个大师也不管用了。”

“奥古斯丁，你过去是我的大侠，现在是我的大师。我们刚过上好日子没几年，我可不愿再让我爱的男人从眼前消失了。史蒂文嘛，不管他是台湾同胞还是回家的浪子，我有我自己的家。他顶多只是史建华的父亲。”

“唉，父亲。”奥古斯丁感叹道，“我要是有个儿子就好了。”

“奥古斯丁，要是你不去坐牢，我真的可以给你生个儿子呢。”玛丽亚忽然掉泪了，“你的命怎么那么苦啊？奥古斯丁，真不公平。我真想问问圣母玛丽亚，她的仁慈在哪里？可是我又不敢。”

这个晚上他们在火塘边坐到很晚。本来他们早就各睡各的房间，但玛丽亚这晚摸到奥古斯丁床上，像新婚的娇娘一般地依偎在他的身边。玛丽亚不断和奥古斯丁说着从前的那些事儿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