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 王事靡盬,不遑启处（四）（1/1）

萧豫不知父亲被射中箭矢的时候疼不疼，也不知道被父亲被剁成剁成肉糜的时候疼不疼，拓拔凛什么时候退的，萧豫也不知道。

萧豫背靠城墙之上，只知道这雪又开始下了，城守住了一日。

他不敢再看城外，他只敢注视着城内百姓欢呼雀跃的声音。

江知渺在城内劈些柴火，一刀一刀的砍着，季归夷躲在远处的树林里抱着剑默默的守护者她的安全，砍完柴火时已经夜幕降临，砭人肌骨的寒冷使江知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。

她是彻底感觉到这个时代的残酷，她眼睁睁的看着敌军将一个活生生的年迈老人一刀一刀砍下去，血肉模糊，比起寒冷更不如说是对战争真正的感到恐惧寒心，她一步一步的往城中走去，背着几捆柴，拖着沉重的步子，将城外的萧将军的肉糜用火烧成了骨灰。找人放进了骨灰盒交给了萧豫。

从始至终，沈梨初一直静静的陪着萧豫，小时候的萧豫总是跟着他，跟着他学习骑术，但是白白嫩嫩的他过于瘦弱矮小，上不了马被太学的人欺负。他又是将军府唯一留下汴京的幼子。举家无论男女都去镇守边疆，战功赫赫，也是怕功高盖主，便将他留下汴京，或者换一个说法他是萧家留在汴京的质子。

萧豫文也不行，武也不行，在街头挨打，在烟花柳巷纸醉金迷，是汴京有名的纨绔子弟，也被人指着鼻子骂他是萧家的耻辱，沈梨初不止一次将他从棍棒之下救下。

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？沈梨初想到是元丰三年，萧豫的大哥二哥战死燕云徐家河，那一战惨败，我军副将为敌军的内应，三万战士被围追堵截在燕山下坑杀，大哥二哥在万人坑里，找了数日，万人坑发出恶臭，仍未找到，大嫂二嫂也皆被辽军作为战俘掳去，大嫂还身怀六甲，二嫂也新婚不久，萧豫两个姐姐也被拉去被敌军当了军妓。

那一年萧焱痛失两子，两儿媳，两女儿，家中几乎一夜之间便绝了血脉，所有人以为萧将军会从此请辞卸甲，一夜白头的萧老将军第二天便修书一封，急召家中幼子从军。并未给萧家存一分私心，唯一幼子也走上了马革裹尸的道路。

也不知当时萧老夫人有没有杀他夫君的心。

萧豫呆呆的抱着骨灰，背靠着城墙席地而坐，望着城内的百姓家家窗户映射出油灯的微光闪烁，明灭。

另一边，江知渺拿着一壶酒走到了一处草垛。她抬头仰望着朦朦的勾月，喝一口，“哈”了一声，真是透彻心扉的凉。

“浮云吐月，流影玉阶，千里共照，安知我心？”

季归荑也紧跟江知渺，在草垛后方也望着天边的勾月，嘴里下意识呢喃道：“安知我心。”

忽而，季归荑眼前伸出来一壶酒：“季大人，跟了我这么久，暗中保护我的吧，来一口上好的女儿红吗？”

江知渺见他拒绝，咂咂嘴，又仰天灌了一口，走路似乎也不稳了，就坐在季归荑旁边。

季归荑见他一个文人第一次见到战争的残酷，定会心结难解，便放下一贯的冷气，第一次温和的道：“家中传来书信，朝中知道你七十七人用冰冻遂城巧计抵挡了辽军，举国震惊，官家打算带十万大将亲征。一为重振后周君威，二为安一众武将的心，官家将亲迎萧焱大将军遗骸回汴京。江大人在此战中定前途无量。”

“苟活于世，无牵无挂，不在乎功名利禄。一具躯壳罢了，死了便死了。唯一看不得世人受这战乱苛政之苦。”

季归荑冷讽一声：“你与你父亲倒是不同。”

江知渺听出来他的暗讽：“几封书信罢了，并未见得是铁证吧，季中丞！”

什么玩意儿，毒舌至此，江知渺气呼呼的站起身来，往回走去。

季归荑嘴边也挂起了正中下怀的宠溺笑容，不激怎么能燃起生的斗志，怎么为父平冤。

他拿起了刚才江知渺喝的女儿红，提壶灌了一口，尝完便吼了出来：“这什么酒，江知渺！分明是水，还带点冰碴子。”

江知渺回头冲他鬼脸：“喝酒误事！季大人。还有几日苦战要打。”

季归荑笑着摇了摇头，又喝了一口。

刚走出视线之外，江知渺眼前一黑便被人抗在背上飞快的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