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耗子天谴鬼上身小赌档（1/2）

耗子家的老宅就在北京城西南的阜财坊，向西过了象房桥，紧挨着承恩寺。

天启六年，那天是五月初六，耗子好不容易收拾完自家漏雨的屋顶，就地斜躺着喘口气儿，还有好多活儿要干。

也不知为啥，盯着东边儿天主堂塔尖儿上的十字架，他就愣愣地有些出神。

突然间，一阵连续的巨响，比他从小到大听到过最响的雷加在一块儿还要响，耳朵里嗡的一声，耗子就昏死了过去。

昏迷中，他只记住了那个太阳变了黑洞，黑洞生出太阳的梦，没完没了、断断续续地一直到他醒过来，那时候，耗子就躺在这个广亮大角门儿底下，大门上了锁。

大时雍坊的这所大宅子里没有人住，就坐落在红庙儿和天主堂中间儿，隔了顺城门大街，向西得有二里多地才是耗子家的老宅。

耗子回去过，他家的老宅已经化为瓦砾，堆成了半座新坟，阴沉沉的，见不到一根草；阜财坊的几十条胡同都变做了碎屑，连成了整片的坟场，高高低低的，一眼望不到尽头。

奇怪的是，承恩寺竟然完好如初。不过人就一个都见不到了，像极了一座招魂纳魄的鬼屋，暮色里，阴森森地矗立在坟场中间。

七八丈宽、七八里长的一条鸿沟，把北京城硬生生切出来个西南角儿，像座离了大陆的孤岛，又像个离开了母亲怀抱的襁褓。

从小就没爹没亲戚，耗子如今又不见了妈，彻彻底底地，他成了没亲没故、没了家又没了人管的一个野孩子。

耗子糊里糊涂捡回条命，也捡回来那个怪异的梦，睡着了就开始做，人不醒就不会停。

这回，耗子刚从梦里醒过来，就听见了自己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声，还夹带着回音儿，又是被饿醒的。

官府的粥棚一天放两次粥，早晨天不亮和太阳下了山，那粥稀得不小心能当了洗脸水。好在红庙儿也放粥，一天就一次，稠得很，距离红庙儿放粥还有几个时辰，耗子是真有点儿扛不住了。

饥饿这道菜，就像传说中的烹虎肉、蟠龙羹，没吃过，你永远不会知道是啥滋味儿。

爬起身，把被单子三两下围在腰上，耗子拍了拍身上的土，伸着懒腰开始在大街上瞎转悠。

东瞧瞧，西看看，见到人多的地方，他就扭着豆芽一样的身板儿朝里面挤。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挂着一层隐形的面衣，看不出什么表情，除了偶尔会给他一脚一巴掌，骂都懒得骂一句。

耗子也曾经幻想过，或许有一天就能遇见某个认识的熟人，哪怕是那个只会鹅鹅鹅还老想着欺负他的哑巴犊子也行，可事到如今，他已经完完全全死了那条心。

如果读过些书，耗子也许就能知道，他正在品尝的这道菜，叫做“孤独“。

孤岛上传过来的哭喊声、叫骂声一天弱过一天，半空里，不时飘过来的白色纸钱越来越稀了，褐蒙蒙的沙尘暴也渐渐退了，只是街上那股骚臭的味儿，却好似更胜过从前。

多了些挂面衣的，人们照旧低头忙活着各自的营生儿。大街上的太监还是那些个太监，窑姐儿还是那些个窑姐儿，街溜子还是那些个街溜子。

用不了多久，恐怕还会多出来自己这么个叫花子。

耗子胡思乱想着，不留神就踩进黄澄澄一片水洼里，他赶紧跳开，蹬腿狠甩着鞋底子。

官府和红庙儿的粥棚不可能一直开下去，妈给自己的三个铜子儿只剩下了最后两个，如果全花完了……

耗子觉得心里有些发虚有些怕，又有些后悔：如果自己胆子能再大点儿，天崩地裂了可是弄钱的好机会，搞不好都能发笔横财，唉……有了钱，哪里还怕一直光着屁股，随便买几件儿，也比捡来的这些破烂儿强。

……

“买定离手，买定离手！童叟无欺，多买多有！”不远处是个新开的小赌档，肯定是新开的，昨天还没有。

“过去看看？”有个声音像在跟他打着商量。

耗子朝四下里看了看，迷迷糊糊的，没觉的哪个人有跟他说话的意思。也许是自己睡魔怔了，他暗自想着，继续转悠。

“耗子！没错儿！就是跟你说话哪。”又是那个声音，话说得有点儿生硬，挺容易分辨。

这回可是千真万确，还叫出了自己的名字，不过四周围依旧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。

“别找啦，我住在你心里头。”

一句话把耗子吓得一激灵，“鬼上身？”

“怕啦？”

“小爷儿我可是吓大的，一个脑袋俩肩膀儿，谁怕谁？”耗子觉得自个儿这话说得挺尿性，有点儿得意，心脏就跳得有些快。

“试着搁心里头言语，我能听着！”那人的北京话居然已经学得似模似样儿：“一人儿当街胡咧咧，跟个二傻子似的！”

耗子呲了呲牙，没出声儿，肚子又在叫了。

“凑近了瞧瞧，看有没挣钱的机会！”心里边儿那人又说。

这回耗子倒是听了那人的话，肚子里没食儿，硬气不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