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月满西楼（1/2）

好不容易把亲戚打发走了，余妈看着一地的橘子皮、瓜子壳，皱起了眉。

「我说，余盛，你家这些亲戚都是什么德行，当这里是茶馆啊！」

余爸一副悻悻然的样子，赶紧给老婆陪笑，眼角的褶子全部皱在一起：

「这不快过年了嘛，今年又是咱家当庄，老婆大人受累受累。」

两人的相处模式常年这样，一个嘴里说不出好话，一个永远赔罪，达到了某种默契的平衡，就这样相互依靠着过了半辈子。

余蔓爸爸那边的亲戚不仅关系复杂，而且人数庞大。早年间，孩子就是家里的劳动力，爷爷奶奶响应国家号召，主打保量不保质。

也许因为祖上曾是大家族，爷爷格外重视姻亲关系，生前就爱招呼儿女们回家长聚。现在人走了，这群四散的兄弟姐妹却还保留着习惯。所谓「当庄」，即为在过年期间，负责一大家子的吃喝，组织购买鞭炮纸钱，上山祭拜先祖。

余爸爱面子，每次「当庄」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。余妈传统，平常也只是嘴上抱怨几句，从不动真格。她怨气未消，就转移到余蔓的身上：

「蔓蔓来，学校里过得怎么样？平时周末你回家总慢吞吞的，不会是在学校谈恋爱吧？」

说这话时，余妈带着促狭的口气，仿佛只是在开玩笑。但她偷偷斜向上看的眼睛，还有唇边的假笑出卖了她：

「妈，你也知道，重点学校作业多，压力大。从学校回家接近三个小时，我总在公交上晕车，之后的时间全废了。不如先留校做会儿作业，等着赶晚一些的班次，人也少一点。」

先甩出学习的话题，然后卖惨，余蔓这招也是无往而不利。

那么多年，她早已学会了回避尖锐的话题：余爸的错，家境给她带来的羞耻，还有校园霸凌。因为余爸余妈永远会站在道德制高点，以为自己的经验是金科玉律：

余蔓耳边仿佛又回响起：「吃得了亏，才能交得到朋友。」

可是，余蔓一忍再忍，吃的亏还少吗？

余妈仿佛对这个回答很满意，她又继续道：

「行，你这次考得好，妈妈明天带你去百货商场买衣服过年穿」。

余家条件不好，但只要对外展示的，余蔓都是最好的。据余妈解释，这是要余蔓先见识点好东西，这样才不会像小叔家的女儿，轻易被街边的混混就迷了眼。

「妈让你去青外读书，肯定能见识些不错的同学。但是你眼界要放开，等读了大学，还有更好的，可不要在早恋上栽跟头」。

这些话，余蔓听着都快起茧子了，在妈妈眼里，读书仿佛只是攀上高枝的手段。

可她整学期也就和许涵走得近，许涵算早恋吗？他甚至现在都不和她说话。这些心理活动，以及余蔓的苦笑落在余妈眼里，成了坐车回来的疲倦。

「赶紧去睡吧，这几天还要准备去上坟，哎。」

余蔓回到自己的小屋里，坐在冰凉的大理石板上往外看。工业城市没有星星，月光却温柔平等地洒在破旧的屋顶上。

这个小地方人口流动率低，住着她的朋友、亲戚，爸妈的同事。大家彼此亲密，但也彼此审判。余蔓突然很想逃离粘稠的关系，永远不再回来。

一星期之后，余蔓穿着新衣服，和亲戚们一起去祭祖。

小姑看了这身纯白的羽绒服，调侃道：

「哟蔓蔓，你妈妈这是下血本了呀！你怎么长得，怎么越来越好看了？」

去祭祖得先爬山，走泥巴路，与穿着纯白羽绒服的余蔓极不相称。她身材高瘦，腿长、脖子长，肌肤白皙，远远一看更是显得超尘绝俗、绰约如仙。这也是余妈一向引以为傲的：

她见过的人，比余蔓成绩好的没余蔓好看，比余蔓好看的又没那么优秀。她是余妈打造的一件精美瓷器，是她摆脱贫苦生活的最后依凭。

山路两旁大多是卖纸钱的，也有装神弄鬼的道人，号称能替家人给亡者托话。余蔓一路上听过去，无非都是那些「保佑全家」、「祖宗显灵」的话术。

她对这些不感兴趣，总觉得都是骗人的。只有一名和尚，摊位没什么生意，可一路上死死地盯着一行人，尤其是余蔓，笑得她心慌。

到了爷爷奶奶的墓前，照例放完鞭炮，她果然看见碑上刻了自己的名字。

姑姑急得招呼大家来看：

「哎呀，真倒霉，怎么名字还写错了，刻成了余漫？」

余蔓定睛一看，的确是错了。她把一旁装鞭炮的黑色塑料袋拍拍，一膝盖跪在了鞭炮堆里，心里默念：

「爷爷奶奶，我还真希望自己是余漫，活得天真烂漫、漫不经心。」

像是听到她说话似的，一个未燃尽的鞭炮碰到了坟前的烛火，砰得炸起来，吓了大家一跳。余蔓不信神鬼，只是觉得危险，于是站起身，拍了拍膝盖上的纸钱灰：

「真巧，这是爷爷奶奶替我高兴呢，大家愣着干嘛，爷爷奶奶来了，赶紧许愿啊！」

但这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