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9、佛心、魔心、道心（1/6）

夏日的空气和其他三季都不同，万物华实，草木香浓，肢体舒张，百窍疏泄。灵鸟最是勤勉，天色尚未敞开，她们便已争相欢歌。

叶柔秀掀开眼皮，迷蒙的天光还残留着一丝黑色的影子，但轩明已在不远处等候。

她有些烦躁地蹬开薄被，翻向床内一边，身躯渐渐有些力气，尾骨处的剧痛已好些日子没有察觉，细嫩的血肉正在生发，正好应和这养长时节。除了方云浦，还没有谁见过那新生的几截骨肉，她想看却看不见，只能通过感觉来猜测它们的长势。

她哀哀叹气，近来神智清明很多，所以思虑的时间也拉长了，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，还不如恢复到先前那般昏睡无知的状态。

莛葳山庄是处特别的宅邸，建造者有意将阵法与景物融合，每处屋宇的方位山石的安置乃至游廊的曲折，都与守护术法相关，使得布阵遁隐更为容易。加诸在山庄周围的禁制由于时间久远已经淡若无迹，但她还是可以感受到有股气息萦萦缠绕。

仓横老人并未直接前来，只是托方大夫将山庄的由来转述于她，半梦半醒的时候，她只稍稍答应了几声。而今细细想来，竟有种越发深沉的愧疚油然而生。离开妖域的时候，她曾经和公子俍有过什么约定吗？是她遗忘了，还是她从未真正听懂他的话外之音？

他一直在等她这件事，只有她不知道？

可她心里从未想过回来，只要抵达了那座山巅，何必回来？与苍穹相连的那片山巅。

“阿俍，说起来，我有没有叫你一起去呢？我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。”叶柔秀低声说，上挑的眼角被床幔的阴影盖住看不出情绪。

不知为何，她忽觉体内精力骤生，略一使劲便翻身跃下床榻，近日也曾试着下地，已能在屋内稍作活动。方云浦叮嘱她不可心急。她伸展四肢，感觉周身并无不适，便踮起四足轻轻推门。

清净的晨风顺隙而入，一股露水的香气扑面而至。灵鸟也是被这香气熏醒的吧。她深深吸口气，抬头瞥一眼尚在梦中的照壁，太阳也是良药，可以去除小曌子体内积聚的阴煞之气。他本是块石头，日光乃是灵修根基。

她悄悄往浅浅的晨雾中走去，全身的皮毛肆意舒张，好似被洁净的水珠洗涤一番。该是多久没能好好梳洗过了，虽是兽形身上这酸臭味也是够受。得找个人来帮自己洗个澡才是。

尖尖的耳朵不由自主地竖起，风中有股杀伐之意，是锋刃划破长风与曦辉的声响。

她循声找去，穿过长廊，檐角冒出青色，苔藓涂满石阶，粗粗一看，郁郁葱葱，细细分辨，杂野荒乱。这是一座许久未被打理修葺的宅院，草木恣意，屋瓦蒙灰，寂寥得有些古旧甚至陈朽。

遒劲的风声将她略略伤感的目光擦亮，背上的长毛为之收紧。

庭院里的风来回晃动，有时掀开有时回落，灰暗不明的天色染遍晓色初起的朦胧画意，却被那把奇绝的刀身劈成一块一块金戈碎片。

这是她第三次见它。

第一次是在她痛失八尾后无力抵抗被阮君山劈入不生不死地。只消一眼，她就认出它和她贴身收藏的龙鱼鳞片有相同气息。第二次是在移星小院对峙，它的确因为那鳞片停止了攻势。

它比上次见时，更为决意和坚定，刀刃上的寒光像极了徜徉的流水，滢滢闪烁，熠熠生辉。它的坚定毫无疑问来自于它获得了自由，现在的归顺不是出于法术的禁锢而是本能的信服。

她躲在一根柱子后面，檐宇的阴影正好遮住雪白的毛色。她试着用最挑剔的眼光去看那个人，在移星小院的时候，虽只是匆匆一瞥，虽只是奋力一挥，但她看得出他的刀法一定经过苦练，加上天赋和勇气，即使在魔王的君山万里之下，他的身姿依然挺拔而稳固，他的刀锋有种让人愿意信服它能够劈开一切的犀利气势。更难得的是，那种犀利之中并无半点杀戮的霸道与暴虐。没有杀心，便无杀意，没有杀意，杀气不生。故而他的刀法纯朴坦诚，就算用来劈柴也会十分适用。

她听方云浦略略讲过，加上移星小院里阮君山的说辞，不难想见他和龙鱼的关系。她下意识地认定古阳不是那种会为了古早的历史违逆四界秩序的人。眼前看他习刀之身，再回想在梦境中与他比剑的情景，她忽而有些恍惚，或许他真想解救龙鱼？三百年来，四界安定，苍生有序，过往的荣辱是非早已尘埃落定化烟成灰，继续这样过下去并无不妥，打破平衡绝非明智之举，也绝非四界乐意看见。

天色渐启，晨晖微拂，将古阳额角的汗水照得盈盈泛光。

他收势立定，捋神刀横置身前，把缕缕曦华衬映分明。粼粼波光轻轻起伏翻涌，他的气息和刀的气息合二为一，像山野间掠过的清风，不用刻意便自带草木芳香。

曾几何时，她是很喜欢这样的气息的，洁净，天然，随处可见，若有似无。她曾经认为那座山便是那种存在。

她垂目，太久太久以前的事了，仿佛是一个无底的梦境在冗长的沉睡后再不醒来，直接灭去。

古阳放下刀，侧头看了一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