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4章 自言自语（1/2）

举这个盘子上前来的，正是小兵王希烈。

他两天前伤了腿，不过伤得比较轻，这会儿包扎好，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。他被长官放进庆功宴中，更是喜出望外，心情激动，如在云雾之中。

他举着玛瑙盘，慢慢走上前，向两边宾客展示，宛如捧着浸在水中的太阳。

快要走到裴行俭跟前时，突然，王希烈一脚踩在石缝中。

脚下一绊，他栽倒在地上。

只听一阵清脆响声，龙血盘子裂成了好几块，红色玛瑙碎了一地，仿佛龙血泼洒开来，血块乱滚，散落在各处，有的像红色雾气，有的像凝结的血珠，还有的宛如妖异的血月。好似真有一条龙被斩杀，大大小小的红色洒遍整个宽阔厅堂。

殿内一片惊呼声，如此贵重的倾国之宝，竟顷刻间砸碎了。

所有人都望向裴行俭，王希烈惊恐得拼命磕头，额上鲜血混着冷汗，流了一脸。众人都以为裴行俭必定要严惩他，遇上性情暴虐的官员，当即下令拖出去斩了也是常事，可是，裴行俭面色波澜不惊，眉峰微蹙，毫无表示。

须臾，裴行俭挥了挥手，王希烈还魂不守舍地愣着。裴行俭见他吓呆了，便又挥手说：“你跪着干什么？快退下去吧。”

倾国之宝碎落在地，散如血珠倾洒在石头上，可是裴行俭毫不顾惜。

坐在裴行俭身侧的豪商酋长们一片哀叹，纷纷惋惜说：“这样的稀世奇珍，应该被皇帝当作爱物。竟然一摔就碎了，太过可惜！”

裴行俭不为所动：“那又如何？再美的器用，也不过是个玩物。难道还能为了一只盘子，处罚有功将士吗？”

一阵热意涌上，他忆及这二十天来千里行军、数次鏖战的艰辛与牺牲，心中如有一团烈火燃烧，突然从席上站起来，大声说：“我大唐西域的安宁，都是将士们搏命换来的！还有谁敢犯我疆界，杀我百姓，夺我财粮，先问过我们手中刀剑！”

他说着，还要张玄澜去给缩在角落里的王希烈递一杯酒压惊。

唐兵们轰然叫好，都说愿为主帅效死力。

裴行俭还劝胡商酋长们：“各位富可敌国，不必为一只盘子介怀，咱们继续饮酒作乐。”

众酋长见他毫不在意，心中都觉得钦服。乌息悄悄对史顺义说，裴行俭不愧是真正的世家贵族，砸了稀世珍宝也根本不在乎。

有唐兵小心地打扫地面，将那龙血盘子砸成的鲜红碎片扫进银盏里。

这些玛瑙碎片其实也珍稀异常，唐兵和胡人没见过这样璀璨艳丽的宝石，都想分一块去珍藏，很快就将这些碎片瓜分干净。

除了这个龙血盘子，可汗还有近千件价逾千金的宝物，从明霞锦到狮子皮，从五花骢到绿眼胡鹰，从犀角杯、象牙环到紫金带，一部分被送给胡人酋长们，另外一部分则归于唐军之手。

酒足饭饱，裴行俭下令全军在碎叶城内整休。

而就在他离席之后不久，又听见殿外有人大肆吵嚷。

裴行俭以为是碎叶城居民或者突厥兵在闹事，吕休璟去问了，回来告诉他：“张天山和何藏空又打起来了。”

裴行俭生气了，问这两人为什么还在吵闹，是不是不服自己？

吕休璟解释说：“何藏空一战夺了真珠和夷男两个人的脑袋，自以为功劳最大，向旁人吹嘘。张天山却说夷男的脑袋是何藏空白捡的，应该算作其他人的功劳，何藏空妄想贪冒他人之功。何藏空哪儿受得了这话？立刻冲上去，跟他扭打起来了。”

裴行俭想亲自去处理这件事，不过眼下他还要安排一万多人的粮草与驻扎，心里觉得很烦，也抽不出空闲，他让王方翼去制止这两人继续吵闹。

接着，他还下令，立刻清查所有被突厥人掳走的唐人人口，被掠作奴隶的，全部放归四镇、三州。失却田地、房屋的唐人，各领书券，由当地官府安置，另给土地。

傍晚，碎叶城内的死尸终于搬运完毕。

有亲友相认的死尸被运回家中，无人认领的都被车拉出城去。这样的炎热天气，如果不立刻将死人掩埋、烧掉，碎叶城内很快会发生疫病。

乌息将一些唐兵的尸体也运送到了千泉，摆在佛堂中。

碎叶的胡僧从正门鱼贯而入，穿过前室，进入后室，供上花果，齐唱梵歌。

唐人们都来祭悼亡魂，站在佛堂外，默默无言，裴行俭想起安悉延、高韦德、孙朴等人，心中哀戚。不过，他很快自我宽解了一番，并对吕休璟说：“人死乃人生常分，生者物之始，死者物之终，不过如此而已。”

在城内的祭拜结束之后，裴行俭又去了郊野，这里立起了巨大的柴堆。

王方翼亲自点了火，火堆趁风燃烧，将其上的尸体吞没。

裴行俭跪在地上叩拜，送忠魂离去。

众唐军都想起亡故的战友，音容笑貌宛在，却已阴阳两隔，纷纷伏地哀哀哭泣。

许久，火堆逐渐烧干净，灰色碎片在夜空里翩飞，好似下了一场奇大无比的怪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