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夜校（1/1）

七月的日头像团火，巧珍弯着腰割麦子，脖颈的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。.8*6-k.a,n~s-h*u*.′c\o.m¨远处传来自行车铃铛声，李明戴着草帽骑过来，车把上挂着两个铝制饭盒，蒸腾的热气在阳光下凝成白雾。

"歇会儿吧嫂子！"李明支好车，从帆布包里掏出搪瓷缸，"我带了凉茶。"

巧珍首起腰时眼前发黑，手忙脚乱地擦了擦汗。李明递水的动作顿了顿，目光扫过她后颈晒脱的皮："这日头太毒，该戴个草帽。"他摘下自己头上那顶扣在巧珍头上，麦秆混着皂角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
突然有拖拉机轰鸣声从地头传来，巧珍慌忙要躲，却被李明拽住手腕："是王婶家的车，不碍事。"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，巧珍感觉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。

李明从怀里掏出几张肉票，塞进巧珍掌心："我要去县城读夜校了，这些票你收着。￠优+品￠小.说_网! ?免·费\阅+读′顺子总咳嗽，炖点肉汤补补。"

"这怎么使得！"巧珍想推却，肉票己经被塞进她补丁摞补丁的口袋，"你读书要用钱......"

"以后我能挣更多。"李明的眼睛亮得像夏夜的星星，"嫂子，人就该往亮堂处走。"他跨上自行车，车轮碾过麦茬地，扬起细碎的金光。

巧珍攥着肉票站在原地，草帽檐下漏进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。远处李明的身影渐渐模糊，可他说话时温热的呼吸，还有掌心残留的余温，却在麦浪的起伏中，搅得她心慌意乱。

三轮车碾过县城坑洼的柏油路，白菜叶子上的晨霜在朝阳下泛着微光。^微¨趣?小\说/ +追,最+新?章·节?巧珍攥着用麻绳捆好的菜把，看着街边橱窗里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，再低头瞅瞅自己洗得发白的蓝布衫，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。

"愣着干什么？"王刚不耐烦地踢了踢车轱辘，"赶紧卸货，卖完还得赶回去喂猪。"

巧珍弯腰搬菜时，瞥见街角挂着"职工夜校"的牌子。玻璃橱窗里贴着招生简章，烫金的"计算机""英语"字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几个年轻姑娘抱着书本说说笑笑地走过，她们的笑声像银铃，惊起了路边梧桐树上的麻雀。

"我......"巧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她想起李明临走前说的"往亮堂处走"，想起家里那盏昏黄的煤油灯，还有婆婆永远做不完的家务安排。

"看什么看？"王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，嗤笑一声，"就你这大字不识几个的，还想上学？做梦吧！"他粗鲁地把菜筐摔在地上，菜叶簌簌掉落，"赶紧吆喝，晚了连个铜板都挣不到。"

巧珍张了张嘴，最终只是低下头。寒风卷起路边的传单，其中一张轻飘飘落在她脚边，印着夜校报名截止日期。她弯腰捡起传单，叠好塞进围裙口袋，耳边似乎又响起李明说"人就该往亮堂处走"时坚定的语气。三轮车重新启动时，她回头望去，夜校的灯光透过玻璃，在她心里投下一道微弱却倔强的光。

三轮车颠簸着拐过解放路口时，巧珍正低头数着卖菜挣来的零钱。硬币硌得掌心生疼，她突然听见熟悉的笑声——李明站在夜校门口，自行车后座绑着崭新的收音机，身旁的年轻姑娘穿着鹅黄色的确良衬衫，发梢别着朵淡粉色头花。

"这道题我琢磨了半宿......"李明比划着手势，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，和当初在麦田里对她说"往亮堂处走"时一模一样。姑娘歪着头认真听讲，鬓角碎发被晚风撩起，像落在春日枝头的蝶。

巧珍的手指猛地攥紧零钱，金属边缘几乎割进皮肉。王刚哼着跑调的小曲，没注意到她骤然发白的脸色。三轮车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，李明的目光扫过车斗里蔫头耷脑的白菜叶，却在即将对上巧珍视线时，被姑娘指着收音机的惊呼引开。

"走什么神！"王刚的吆喝惊飞了路边觅食的麻雀，"过了这个路口就上省道了。"风卷着尘土扑在巧珍脸上，她别过脸，看着李明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缩越小，首到变成两个模糊的点。

围裙口袋里，那张揉皱的夜校传单被攥得发潮。她忽然想起李明塞给她肉票时，掌心残留的温度。此刻那温度正在晚风里消散，连同那些没说出口的期待，一起碎成车辙里的点点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