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章 《灰雨》（7/7）

无数条细长、沾着泥污的灰色尾巴在鼠群中搅动、纠缠，如同无数条扭曲的毒蛇。无数双幽绿的小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，密密麻麻，连成一片令人窒息的、冰冷的绿色光海。它们尖利的牙齿啃噬泥土和骨渣时发出的“咯吱咯吱”声，汇成了那无边无际的“沙沙”声浪的主体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味、血腥味，还有…鼠群身上那股特有的、令人作呕的臊臭味。

二丫吓得魂飞魄散，猛地缩回头，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土墙上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她死死捂住嘴，连呼吸都停止了，生怕发出一点微小的声响，就会惊动门外那片死亡的灰色潮水。

就在这时。

一个声音，毫无征兆地在她脑子里响了起来。

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。那声音仿佛首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，冰冷、滑腻、带着一种非人的、高高在上的漠然，如同两块粗糙的砾石在缓缓摩擦，又像是无数老鼠的爪子在干燥的骨头上轻轻刮擦。

【…三百七十一…三百七十二…】

声音极其微弱，却又清晰无比，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计数感。

【…骨渣…血泥…怨气…也算…添头…】

二丫浑身僵硬，连颤抖都停止了。她无法理解那声音在数什么，但那冰冷滑腻的语调，那毫无感情的计数，却比门外鼠群的啃噬声更让她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、最深的恐惧！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。

【…这一笔…粮…收得…还算…利索…】

那滑腻冰冷的声音似乎“停顿”了一下，像是在…回味？随即，那声音再次响起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“满意”？

【…清点吧…这才…第一笔…粮…】

声音如同退潮般，缓缓地、悄无声息地从二丫的脑子里“流”走了。

就在那声音消失的瞬间，门外那片如同灰黑色潮水般涌动啃噬的鼠群，动作猛地一滞！下一秒，如同接到了无声的撤退命令，鼠群如同退潮般，开始极其迅速、极其有序地向着西面八方散去！它们钻入墙缝、地洞、草丛，动作迅捷无声，转眼之间，庙门外那片被月光照亮的泥地上，除了王小山那具惨白的、几乎被啃净的残骸，便只剩下一层厚厚的、被鼠群踩踏蹂躏过的、如同灰烬般的浮土。

万籁俱寂。

只有村口那棵早己枯死、枝桠狰狞如鬼爪的老槐树，在夜风中发出极其轻微的、如同叹息般的呜咽。

二丫瘫软在冰冷的神龛底下，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彻底脱力。她感觉不到寒冷，感觉不到饥饿，只有一种灵魂被彻底抽离躯壳的麻木和冰冷。刚才脑子里响起的那个计数声，那冰冷滑腻的语调，那句“清点吧，这才第一笔粮”，如同最恶毒的诅咒，深深烙进了她意识的最深处。

她缓缓地、极其僵硬地抬起头，透过破庙屋顶那个巨大的、漏下惨白月光的窟窿，望向外面漆黑的夜空。

没有雨。

但二丫那双空洞、失焦的大眼睛里，却倒映着漫天飘落的、无声的、灰败的尘埃。

像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、冰冷的灰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