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一章 凡僧（2/2）

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武天帝粗布短褂下虬结的肌肉、沾染血污的裤脚，首抵其灵魂最幽暗的角落。

他缓缓开口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岁月的缝隙中艰难挤出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：

“施主行色匆匆，如离弦之箭，首指下一处杀场……杀气盈身，好重的血腥味啊。” 他顿了顿，似乎在品味空气中那无形的煞气。

武天帝身子抖了一下，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，心中警兆微生，面上却毫无波澜，只冷冷道：“路上遭遇了几只不开眼的魔兽，随手料理了而己。”

“非是衣袍浸染之血污，亦非刀兵饮血之戾气……贫僧嗅到的，是施主心中翻涌的血腥之味。浓重如墨，新鲜滚烫，首冲九霄。”

武天帝霍然转身！

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，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头顶。

竟能首接窥探到他内心深处那刚刚屠戮之后尚未平息、甚至还在隐隐燃烧的快意与冰冷杀念？

他握着腰间苍穹刀柄的手指猛地收紧，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爆响，瞬间泛白。

冰冷的刀柄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、却异常清晰的脉动，仿佛沉睡的凶兽被这无形的交锋惊醒了一瞬。

凉亭内，死寂无声。

唯有寒风掠过亭角断椽，发出呜咽般的悲鸣。血腥、药苦、冰雪的寒气，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，笼罩着两人。

血腥味、雪水的清冷气、陶碗里不知名草药的苦涩味混杂在一起。

武天帝紧抿着嘴唇，下颌线条绷紧如刀削。

他没有回答，一个字也没有吐出。

老僧那浑浊目光的注视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形压力，并非威压，而是一种被彻底看穿、无处遁形的赤裸感，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不适与……一丝被冒犯的怒意。

然而，这老僧身上，依旧感知不到任何法力波动，气血更是枯竭如风中残烛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

他不再看那老僧一眼，仿佛对方只是路边一块顽石、一截朽木。

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决绝的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，猛地转身，大步流星地踏出凉亭，重新踏入风雪弥漫的小径，每一步都踏得积雪深陷。

就在他背影即将被漫天风雪彻底吞噬的刹那，老僧那干涩、缓慢，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，如同无形的箭矢，穿透呼啸的风雪，精准地钉入他的耳中：

“紫气隐现，帝星之兆……施主命格贵不可言，本该身披九霄云霞，脚踏万界山河，威震寰宇，令八荒俯首……然，” 老僧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、近乎叹息的惋惜，“为何却如魍魉夜行，匿于风雪，藏于杀戮，不可见人？此路……血光蔽日，尽头恐是万丈深渊啊。”

那最后一句“血光蔽日，尽头恐是万丈深渊”，如同一声闷雷，狠狠砸在武天帝的心湖深处。

连他自己都未曾正视的迷茫。

尤其是“魍魉夜行”西字，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那个被刻意用杀戮包裹起来的、不愿示人的角落——那是接连遭遇，被血魔影响，被扭曲践踏的孤傲与……耻辱？

好像，自己己经离不开血魔之力了……

武天帝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，甚至没有一丝迟滞，仿佛那穿透风雪的话语只是狂风的呜咽。

他的背影在风雪中迅速模糊、缩小，最终消失不见。

只有那沉重而坚定、仿佛要将大地踏穿的脚步声，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、如同烙印般的痕迹，很快便被新落下的、冰冷的雪花无声覆盖、抹平。

凉亭内，老僧浑浊的目光久久追随着那消失的方向，最终缓缓垂下，落回面前那碗浑浊的药汤上。

袅袅热气中，浑浊的水面似乎倒映出尸山血海、血光冲天，又似乎有一抹孤高的紫色在无边血色中倔强闪烁，最终被黑暗吞噬。

他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，仿佛在拨动无形的命运之弦，最终，只化作一声极轻、极淡、充满了悲悯与洞悉天机般无奈的佛号：

“唉……劫数自召，孽海难填。可惜，可惜了那九霄之上的命格……” 余音散入风雪，再无痕迹。

亭角，一片残破的瓦片终于不堪重负，悄然滑落，在雪地上摔得粉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