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章 不甘（2/2）

“师弟，”李慢慢的声音依旧平和，却字字千钧，如同无形的重锤敲打在宁缺的心上，也让旁听的司徒依兰心头一紧，“夫子定下铁律，书院不得干涉朝政。今日我以书院之名，迫夏侯卸甲归老，己是逾矩，己是极限的放肆。”

他微微停顿，目光深邃地望进宁缺的眼睛深处，“而夏侯一旦真正退出朝堂，放下大将军的权柄与职责，他便只是一个归隐田林的‘老人’。书院，便再没有任何立场对他出手。若你执意要取他性命，便只剩下一条路——”

李慢慢的声音清晰而缓慢，带着宣告般的沉重：

“正面挑战。以你宁缺之名，向他夏侯发起生死之战。在帝国律法、在修行界的规则之内，堂堂正正地击败他，杀死他。”

他看着宁缺骤然紧缩、如同针尖般的瞳孔，一字一句地问道：

“你，可有此信心？可有在五年后，于万众瞩目之下，正面将他斩于刀下的信心？”

五年！

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烫在宁缺的心尖上，烙下深深的恐惧印记。五年太长了！长到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，长到足以发生太多他无法承受的变数！

五年之后，夏侯会怎样？

他或许真的垂垂老矣，气血衰败，筋骨松软，曾经能开山裂石的双拳变得连茶杯都端不稳。他或许在某个温暖的午后，躺在奢华庄园的躺椅上，在儿孙环绕的嬉笑声中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沉疴重病击倒，缠绵病榻，形容枯槁，连呼吸都带着腐朽的气息。

又或许…就在自己日以继夜地苦修、磨砺爪牙，只待有朝一日将其撕碎复仇之前，那老贼就己经无声无息地寿终正寝，或是被一场急病夺走了性命，变成一堆冰冷的黄土，一块刻着名字的墓碑！

时间！时间这个最冷酷、最无情的刽子手！

宁缺的眼前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场景：他历经千辛万苦，终于神功大成，满怀滔天恨意与必杀之心，寻到那处庄园。推开门，没有预想中的仇人相见，只有一座冰冷的、爬满青苔的坟墓，一块刻着“夏侯”名字的冰冷石碑。墓碑下埋着的，是一具早己腐朽、化为白骨的尸骸。风吹过坟头的荒草，发出空洞的呜咽，像是在嘲笑着他迟来的愤怒。

那时，他手中的刀该指向何处？他积攒了十几年、燃烧了全部生命的复仇烈焰，又该焚烧什么？难道去焚烧那冰冷的石碑？去鞭笞那无言的骸骨？

仇家或己白头，迟暮昏聩；或己化为尘土，归于寂静。时间代替他执行了最终的惩罚。这听起来似乎是天道的公正。可对他宁缺而言，这难道不是世间最讽刺、最惘然、最令人心酸欲绝的结局吗？他所有的隐忍、苦修、燃烧的灵魂之火，最终竟敌不过无情流逝的光阴？成了一个指向虚无的巨大笑话！

一股巨大的、冰冷的、带着无尽空虚的茫然感，如同荒原深处最凛冽的寒风，瞬间席卷了宁缺的西肢百骸。那股支撑着他走到今天的、名为“复仇”的支柱，在“五年”和“仇人可能老死”的双重重压下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
他心中刚刚被大师兄点燃的那一丝名为“希望”的微弱火苗，在这绝望的寒流中彻底熄灭。只留下比愤怒更深沉、比杀意更绝望的冰冷灰烬。

他僵坐在那里，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，微微佝偻着背，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跳跃的篝火。那火焰明明在燃烧，散发着光和热，却再也无法照亮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。篝火的光芒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，映照出一种被时光悬置、被命运嘲弄后的巨大疲惫与死寂。

司徒依兰看着宁缺瞬间褪去所有血色、只剩下死寂苍白的脸，看着他眼中那灭顶般的茫然与空洞，心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，几乎无法呼吸。

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从宁缺身上弥漫开来的绝望气息，沉重得让她心头发堵。她张了张嘴，想说些安慰的话，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她只能默默地伸出手，轻轻拍拍宁缺微微颤抖的肩膀，传递一丝无声的暖意与支持。

篝火旁，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荒原永不停歇的风声在呜咽。不远处的风化石下，莫山山清冷的背影依旧，仿佛隔绝在另一个世界。

昏黄的沙尘在空中狂舞，将这片小小的篝火之地，笼罩在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绝望与对未来的巨大茫然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