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章 扭曲的正义（4/4）

只剩下吴振业粗重、痛苦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声，以及手铐链子无规律的、绝望的晃动声响。扭曲的“正义”布道台，彻底坍塌，露出了其下深不见底的、由痛苦和仇恨构成的黑暗深渊。严明站在深渊边缘，冷冷地俯视着下方崩溃的灵魂，眼神复杂，有洞悉的锐利，有沉重的悲哀，更有……一种猎人终于将猛兽逼入绝境的冷酷决绝。他知道，最坚固的堡垒，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。而吴振业内心那座由仇恨构筑的堡垒，刚刚被炸开了一道致命的裂缝。

吴振业的崩溃没有持续很久。那声绝望的嘶嚎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，也抽走了他最后一丝伪装的能量。他蜷缩在冰冷的审讯椅上，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，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枯叶。粗重的喘息渐渐平息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沉默。

他不再看任何人，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带着手铐、紧握成拳、指节发白的双手。额前的碎发垂落，遮住了他的眼睛，只在惨白灯光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。那挺首的背脊彻底垮塌，深蓝色的街道办制服此刻显得异常刺眼和讽刺，包裹着一个彻底坍塌的灵魂。

审讯室里弥漫开一种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沉默。不再是吴振业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，而是一种……瘟疫般蔓延的、带着绝望和虚无的死寂。空调的低鸣声、单向玻璃后马国栋沉重的呼吸声，此刻都显得格外清晰。

林晓看着眼前这一幕，刚才的愤怒和恶心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——是震惊于严明撕开伤疤的残酷精准？是骇然于吴振业内心深渊的黑暗扭曲？还是……一丝对那个被仇恨摧毁了灵魂的男人的、难以言说的悲凉？她握着笔，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，笔尖悬停在记录本上方，微微颤抖。那页纸上，还留着吴振业关于“秩序”和“清理”的冰冷“布道词”，此刻看起来像一场荒诞而恐怖的噩梦。

严明缓缓坐回了椅子。他没有继续逼问，也没有再出言刺激。他只是静静地坐着，像一座沉默的火山，目光依旧锐利，却多了一份观察猎物垂死状态的耐心。他知道，刚才那番话，那颗首刺心脏的子弹（童年创伤），己经造成了足够深的伤口。现在需要的是时间，让疼痛发酵，让恐惧蔓延，让那被强行撕开的裂缝，在沉默中悄然扩大。
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。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
“呵……”一声极其轻微、带着无尽疲惫和浓重自嘲意味的冷笑，突然从吴振业低垂的头颅下传来。那笑声干涩、嘶哑，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。

他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抬起头。灯光照亮了他的脸。那张脸苍白如纸，布满了细密的冷汗，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。但最令人心悸的，是他的眼睛。那双曾经深潭般平静、或冰冷悲悯、或狂怒赤红的眼睛，此刻只剩下一种……深不见底的、令人心寒的虚无和空洞。仿佛所有的光，所有的情绪，所有的支撑，都被刚才那番话彻底抽干了。

他扯了扯嘴角，似乎想再露出一个冰冷的弧度，却只牵动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、扭曲的表情。

“秩序……维护者？”吴振业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，像破旧风箱的呻吟，带着浓重的自嘲，“混乱……制造者？”他缓缓地重复着严明的指控，每一个字都像有千钧重。“仇恨……深渊？”

他不再看严明，目光茫然地投向审讯室惨白的墙壁，仿佛穿透了墙壁，看到了某个遥远而破碎的景象——也许是西林煤矿那冲天的火光和瓦砾？也许是家人支离破碎的残影？也许是王德贵在筒子楼里佝偻的身影？也许是李卫国在桥洞下绝望的眼神？

“都……无所谓了。”他喃喃自语，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，“污垢……清理……干净了……就好。” 他缓缓低下头，重新将视线聚焦在自己带着手铐的手上，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。然后，他闭上了眼睛。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，微微颤动着，像垂死蝴蝶的翅膀。

他不再说话。不再解释。不再愤怒。不再悲悯。他把自己封闭进了一个绝对的、由虚无和疲惫构筑的沉默牢笼里。只有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依旧无法完全停止的身体微颤，证明着这具躯壳里，还残留着一丝生命的气息。

严明看着彻底陷入沉默的吴振业，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。他知道，这沉默不是结束，而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平静。对方的心防出现了致命的裂痕，那深埋的童年创伤和扭曲的真相被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。这沉默，是崩溃后的自我保护，也是……风暴再起前的蓄力。他需要的下一个突破口，就在这死寂的沉默之下，在那片虚无的深渊里，等待着被唤醒。

他缓缓靠回椅背，也闭上了眼睛，仿佛在养精蓄锐。审讯室里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，和一片能将人逼疯的、带着血腥味的死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