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二章 哭坟糖（2/2）

说“饿，要吃土”。

张屠户家的丫头更邪乎。长出黑线的第三天，丫头突然说自己嘴里有牙，张开嘴一看，舌头上、牙龈上，密密麻麻长满了小牙，白森森的，都是没长齐的乳牙，咬得她满嘴是血。张屠户请了三个道士，画了七道符，都没用，最后丫头在夜里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了，血糊了一嘴，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芽糖。

“得找刘瞎子！”王婆子突然想起什么，抹了把眼泪就往外跑，“刘瞎子懂这个！他能治！”

刘瞎子不是真瞎，是年轻时给人看坟地，被“东西”迷了眼，后来就只能看见阴物。他住在乱葬岗边上的破庙里，平时谁也不敢靠近。

狗剩他娘当下就找了块红布，把狗剩的头包起来，只露出眼睛，背着他往破庙跑。路上碰见不少人，都是镇上的，有的孩子牙缝里有黑线，有的大人嘴角挂着土，看见狗剩娘背着孩子，都跟着往破庙赶，哭哭啼啼的，像送葬的队伍。

破庙的门没关，虚掩着，风吹得门板吱呀响。刚进门，就闻见一股腥甜味，像是麦芽糖混着血腥味。刘瞎子坐在供桌前，背对着门，手里拿着个黑陶罐，正往地上倒东西。

是牙。

白花花的乳牙，堆在地上像小山，有的带着血丝，有的沾着黑土，还有的牙床上连着点碎肉。

“来了。”刘瞎子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木头，“把红布解了。”

狗剩娘手都软了，解了半天没解开红布结。刘瞎子猛地回头，他的眼睛是两个黑洞，眼窝里空荡荡的，像是被挖走了，只留下两个血窟窿，正对着狗剩。

“那糖，是坟里的娃娃放的。”刘瞎子指了指地上的牙山，“他们死的时候没长齐牙，投胎投不了，就拿糖当引子，找活娃娃换骨头。”

他拿起一颗沾着黑土的乳牙，递到狗剩眼前：“你看，这牙床子上的土，是不是跟乱葬岗的土一个色？”

狗剩吓得浑身发抖，嘴里突然一阵发痒，他忍不住用手去抠，指尖碰到那根黑线，凉飕飕的，像摸着蛇的信子。

“别碰！”刘瞎子厉声喝道，“越碰线越长，等线长到心口窝，你的牙就会自己掉下来，长到他们嘴里，你就成了没牙的饿鬼，得在乱葬岗蹲到下一个替死鬼！”

狗剩娘“扑通”跪在地上，给刘瞎子磕头，额头磕在青砖上“咚咚”响，很快就见了血：“刘先生，求您救救我儿子！我给您做牛做马！”

刘瞎子叹了口气，从怀里掏出个布包，打开来，里面是些黑糊糊的东西，像是烧过的骨头渣。“这是我年轻时从坟里刨出来的镇魂骨，能镇住饿鬼。但能不能成，得看他自己的造化。”

他把骨头渣和着香灰调成糊，往狗剩牙缝里抹。刚抹上去，狗剩就觉得牙床子像被火烫似的，疼得他嗷嗷叫，那根黑线猛地往外窜了窜，线头处露出点白森森的东西。

是牙尖。

小小的，还没长齐，沾着黑血，从黑线里钻出来，对着狗剩的嗓子眼。

“念！”刘瞎子按住狗剩的头，自己先念了起来，“天地玄宗，万炁本根……”

狗剩跟着念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他觉得那根黑线在往喉咙里钻，带着那颗小牙，一下一下，像是要钻进他的五脏六腑。

念到第七遍的时候，黑线突然绷首了，像根琴弦。刘瞎子眼疾手快，拿起供桌上的桃木剑，“唰”地砍下去。

“啵”。

像是什么东西断了。

黑线掉在地上，扭了两下，化成一滩黑血，渗进砖缝里不见了。

狗剩捂着嘴，“哇”地吐出一口血，里面混着半颗小小的乳牙，白森森的，沾着他的血。

“好了。”刘瞎子瘫坐在地上，两个眼窟窿里渗出黑血，“饿鬼被赶走了。”

但他没说，赶走的只是一个。

当天晚上，乱葬岗的哭声更响了。

狗剩躺在床上，总觉得窗外有人。他不敢看，用被子蒙着头，却听见枕头底下有动静。窸窸窣窣的，像是有人在吃糖。

他猛地掀开枕头。

下面没有糖，只有半颗小小的乳牙，白森森的，沾着黑土。

牙的旁边，还有块包着红纸的麦芽糖，红纸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，像是刚从坟里挖出来的。

这次，糖纸上面多了几个牙印，小小的，整整齐齐的，像是孩童的乳牙啃过。

狗剩的牙床子又开始痒了。

他慢慢抬起手，往自己的嘴里摸去，指尖碰到牙龈，摸到一根细细的、凉凉的东西。

又一根黑线，正从牙缝里钻出来。

窗外的哭声，越来越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