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字成灰（4）（1/1）

心字成灰（4）

尽管托了很多人打听姆妈与孝年的下落，可回音依旧石沉大海。

这一日戚爷早早出门应酬，她独个儿呆着无聊，便出了门漫无目的地走着。

等到她意识到自己远离租界，也更多了份危险时。

忽然有震耳欲聋的声音自天际传来，繁锦仰起头，却看到几架军用飞机正掠过上空，她记得蜜月的时候，戚默然带她认识过这种型号，是零式飞机……

她犹自在想，不远处却已经泛着从未见过的亮白的光，明晃晃地几乎刺瞎人眼。紧接着便是人群的惊恐和巨大的爆炸声。

她心下一惊，忙换了耳朵去听，这才听得真切。

“是空袭！”

霎时天旋地转。

繁锦不记得是如何被淹没在人群中，只有那漫天的血色和人们惊悚的表情，是如此鲜明可怖。

她浑浑噩噩地挤进了防空洞，里面早已是一片狼藉。

迎面有人衣衫褴褛地蹲坐在土墙角下，全身的血，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，繁锦一个踉跄竟摔在其面前，沾了一手脏污。

那人一双空洞的眼珠子撇来，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。

繁锦再明白不过这样的眼神，只有失去至亲至爱的人，才会这样无助绝望。

她对此深有体会。

有人拍了她的肩，以至于骇了一大跳。转过身，是个看不清脸的男子，四周轰隆隆的，她过于心急听不真切他说什么。

“快来帮忙！”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，估计是看她没有外伤。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冲到伤患最多的地方急救，繁锦不懂得，只得他说什么她做什么，其中一个被重度炸伤的伤者脖颈动脉大出血，喷溅了她一身，只听得那男子大叫着止血，却找不到任何的器械甚至绷带，她心惊之余也不知怎样想的，回过神来，已经用双手死死摁住了血管。

可是犹是这样也没有方法，那伤者不过多时便没了呼吸，直到有人将她拉开，她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吓得失神。

外面炮火轰隆，仿佛天地间仅剩下生与死的瞬间，身遭皆是哭号的哀恸声，她怕的全身发抖，脑子里了不由得胡思乱想了许多的人和事，然而最后停留的，只有戚默然的面孔。

如果她今天就这样死了……

如果她再也见不到他了……

这一刻，她从未有过地意识到，她对他的爱，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。

轰炸不过历经短短数十分钟，但却仿佛数十年般漫长，当外面传来奔走的声音，繁锦恍如隔世。

人们互相搀扶地走出防空洞，里外早已横列着无数的尸体。

她看着那无尽的血腥屠杀，不禁冲到一旁吐了出来。

“没有事吧？”繁锦回过头，却看见刚才拉住自己的男人正疲惫地走出来，慢慢露出了大半张脸，她看着看着，终于忍不住扑上去紧紧与他抱在一起。

“孝年！”

她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再遇。

他也紧紧回抱着她，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。

“还好你没事。”

她流着泪点头，却看到他正不知看向哪里。顺着他的视线，看到了不远处一群卡在巷口寻人的黑衣人，其中几个面孔她很熟悉，都是戚爷的亲信。

她蓦地意识到，他们在找的人……是她。

“低头！”邱清和压着她的头，繁锦只犹豫一瞬，便立刻被他拉走。

两个人很快地隐没在人群之中。

繁锦跟着一言不发的邱清和来到东风路，象鸽子笼式的阁楼，楼梯窄窄的，住得非常拥挤，因为刚才的轰炸，消息早传的沸沸扬扬，楼道里围聚着不安而踌躇的人们，纷纷讨论着时局。看到繁锦的人，不由得多瞥了几眼。

他依旧不说话，带着她进入了最深处的一栋小隔间。

她慢慢走了进去，只觉心跳提到了嗓子眼，眼睛瞬也不瞬地环视着。屋子并不大，但是她却觉得天地间，再没有这样的距离，可以如此隔离开两个人的心。

回首看他，却不知何时立在了矮低的窗边，低头拨弄着一盆娇艳的茉莉花，表情很淡然，仿佛在想着什么，也仿佛只是在发呆，那样熟悉的侧面，那样漂亮的丹凤眼，头发剪得的极短，衬着他的白马褂越发的黑亮。

许久，他抬头朝她微微一笑，她的心莫由来地痛起。

她走近他，慢慢自背后抱住他，将头毫无保留地依偎上他宽厚的背。

他抓着她的手，慢慢合上眼。阳光洒在他的身上，很亮，甚至照的出细微的粉尘，他几乎要消失在其中。

他们都知道，彼此之间不需言语。

她抚摸着他的容颜。

他可是想了这样多的话，却只得一句。“对不起。”

她不禁怔忪，然而很快笑了。“为什么？”

他看着她，那样的一生一世。

“因为我这样爱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