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中秋九流羡少年（1/2）

八月十五，皓月当空。

万岁山顶一棵歪脖子槐树上，孤零零的昊哥儿斜倚在一根枝桠上，手里捏着半拉月饼，正呆呆地发愣。紫禁城西南那片儿，深沟和废墟还没收拾利索，像是处伤口刚结了痂。

“想家了？”先生轻声问。

“嗯。”昊哥儿点头儿应了一声儿，眼泪突然间就没声没息地淌下来。“长这么大，只吃过一回月饼。统共四个，说好一人俩，跟我妈分着吃。结果不知怎么着，就被我妈连哄带骗，小半个月里让我一人儿全都吃光了。”

“那月饼可真甜。”昊哥儿抹了抹嘴角，有眼泪流进去。

“咋没听你提起你爹呢？”先生不想昊哥儿伤心，另起了个话题，一转念赶忙又补上一句：“不想说，也可以不说。”

“没啥不好说的，以前不太明白，现在读了这么些个书，七拼八凑的，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。

我妈的老家，应该在河南彰德府周边的乡下，到底哪个村儿，我妈没说过。那年乡下大旱，没啥收成，野菜草根儿、树皮树叶子，能吃的都被吃干净了，饿死在村里的人得有一半儿，剩下的都出去逃荒找活路。全家人死得只剩我妈独一个儿，瘫在炕上也没啥指望，只能吃着观音土等死。

后来村里就有人贩子路过，我妈自个卖了自个儿，其实一文钱没给，一天就给个红薯饿不死。之后她就跟着人贩子往顺天府去，谁知半道儿上就让土匪给劫了。

人贩子给土匪杀了，我妈跟几个闺女一起，被掳上了山。我妈命好，抽中了头签儿，跟了其中一个土匪，一年后就有了我。”昊哥儿把身子往后靠了靠，神情冷漠。

“其实土匪也没饭吃，我妈生下我那会儿，那个土匪本来是要把我按在水里淹死的，被我妈给撞见，死活地不答应。后来是土匪二当家的发了话，他来出钱养活，我才算捡了条命能活下来。

那个二当家的，人称坐地虎王献，是个山东人。我妈在的时候，家里一直供着那位恩人的牌位。

没两年，那帮子土匪被官府剿了，除了零星儿几个逃出去的，一个儿没活了。

又是我妈命好，被个兵头带上就来了北京城，原来那个兵头把我娘儿俩一堆儿卖给个陕西籍的老太监，姓啥叫啥记不住了，我妈给他当老婆，我给他当儿子续香火，我家那处老宅，就是那老太监买的，总算有了还算安稳的窝儿。

可惜好景不长，不过半年光景，那个老太监就让人在宫里给害了，连个尸首都没落下。老太监其实还算有钱，老婆孩子也不止我们这一家儿。我其实并不怎么伤心，那老太监在世的时候，没少折磨我妈。

可我妈说理不得旁人如何，自家恩怨须得分明。她花光家里的积蓄，打听清楚了仇人叫黄锦章，也是个太监。我妈让我记死了那黄锦章的特征长相，将来必得寻他报仇。

结果报应来得也快，没俩月，那个黄锦章又让旁人给弄死了，据说死得忒惨，尸首让老鼠啃得露了白花花的骨头，半栽在粪池子里头，赤身露体爬满了蛆，倒也省得我去报仇了。”这会儿的昊哥儿，眼里闪过几丝带了冰碴的阴霾，又转瞬即逝。

“恩怨算是了了，可举目无亲，我们娘儿俩却也变得更加无依无靠。好在还有处老宅住着，老太监留下的那俩钱儿，多少倒也剩了点儿，后来就靠着我妈给人洗洗涮涮、缝缝补补地挣几个儿，硬是咬着牙把我给拉扯大。

原本老宅里是能腾出一间房来出租的，我妈却到了儿也没这么干过。我妈说真要那么干了，就更让人瞧不起了。其实我现在倒想，要是哪天真就没了活路儿，也还是得租出去，活着让人欺负、让人瞧不起，总比死了强。

王恭厂天谴那回，老宅没了，妈也没了，再后来就遇见了先生。其实除了我妈，也没啥人值得记挂，那些个街坊邻居，都是些被人欺负怕了的怂包，转回头又来欺负我们娘儿俩。”昊哥的脸上挂着怨毒，但总算有了点儿暖和气儿。

“你今年，到底多大，知不知道自己的生辰？”先生原本想说，你妈那房子怕也只是不想租给男人，话到嘴边儿硬生生换了个问题。

“按我妈扳着手指头算的，我今年不是十二就是十三了，可后来又提过一回说是十四。生辰八字儿啥的，就真不知道了，兴许我妈知道，可从没告诉过我。”

“那想没想过，长大以后干点儿啥？”先生问得随意。

“以前想过，当大官儿、挣大钱，孝顺我妈，娶几房媳妇儿，生一大堆孩子。”昊哥儿答得天真。

“现在呢？”

“妈没了，不想了。自打遇上先生，啥啥都象在做梦，只想着听先生安排过一辈子，总觉得您把啥都想好了，自己想再多，也没先生想得好。”

“人活着，总要有个奔头儿，活得才有劲头儿、有滋味儿。现在咱们干的几件事儿，看起来都挺容易，那是因为我帮你抄了近道儿。你已经吃过太多苦，如今不用为生计发愁，能安安稳稳地读书，开眼界、立信念，这会儿对你来说更重要。可一辈子究竟要怎么个活法儿，到了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