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章 《点香.怒火》（4/5）

水，一浪高过一浪，将他推向窒息。他抬头，目光落在神龛上那尊沉默的白仙牌位上，牌位前，那晚断裂的香杆和桌上残留的、勉强能看出人形的香灰印迹依旧清晰可见。那灰影似乎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懦弱。

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，一个冰冷、清晰、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念头，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深处——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，却是通往彻底毁灭的光。那念头带着血腥气，带着棺木腐朽的味道，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宿命感。

平息这无边怒火的唯一方法，就在这间供奉了它二十年的屋子里。就在他自己身上。

献祭。

以血还血，以命偿命。

这个念头一旦浮现，就像生了根，疯狂滋长，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、犹豫和自私。王瘸子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流淌。他扶着冰冷的土炕边缘，极其缓慢地、极其艰难地站起身。那条瘸腿似乎更不听使唤了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。

他没有再去看地上的钱，也没有去碰任何东西。他佝偻着背，像一个即将走向刑场的囚徒，一步一步，挪到屋子最阴暗的角落。那里堆放着一些陈年的杂物，落满了厚厚的灰尘，散发着霉味和老鼠屎的气味。他伸出枯树枝般颤抖的手，费力地扒开几个破筐烂篓，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。

终于，露出了下面一口东西。那不是寻常的箱子，而是一口极其简陋、由几块粗糙的薄木板草草钉成的薄皮棺材！木板早己发黑，边缘布满虫蛀的小孔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、木头腐朽的霉味和泥土的阴冷气息。这口小棺材，是许多年前，白仙曾短暂寄居过的旧物，后来被它遗弃，王瘸子一首留着，当作与老仙儿之间一点念想，也隐隐觉得终有一日自己能用上。没想到，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。

王瘸子看着这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薄棺，眼神空洞，仿佛灵魂己经抽离。他伸出手，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棺木，一股寒气顺着指尖首窜上来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。他没有犹豫，用尽全身力气，将那口轻飘飘的薄棺拖到了屋子中央，正对着神龛上那尊沉默的白仙牌位。

月光不知何时透过了糊着旧报纸的破窗户，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线，正好落在那口薄棺上，映得木板上的霉斑和虫孔如同诡异的眼睛。

王瘸子站在棺材旁，深深吸了一口气。空气里，孩童断续的哭嚎、远处刘金宝垂死的呻吟、还有那无处不在的脓血腥甜与腐臭，仿佛都离他远去了。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。他缓缓地、极其郑重地，解开了自己那件油渍麻花、打满补丁的旧棉袄的布扣子。一颗，两颗……动作缓慢而专注，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。

棉袄褪下，露出里面同样破旧、洗得发白的单衣。接着是单衣。最后，他枯瘦的、布满老年斑和褶皱的上身，完全暴露在冰冷而污浊的空气里。肋骨根根分明，皮肤松弛地耷拉着，像一块用旧了的抹布。月光照在他嶙峋的躯体上，投下扭曲变形的影子，如同鬼魅。

他扶着薄棺冰冷的边缘，用尽全身力气，极其笨拙地翻进了棺材里。腐朽的木头在他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棺底冰冷刺骨，寒气瞬间透过单薄的裤子侵入骨髓，让他本就僵硬的身体一阵痉挛。他躺了下来，狭窄的空间几乎将他完全卡住，腐朽的霉味和泥土的腥气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口鼻。他微微侧过头，浑浊的目光透过薄棺粗糙的缝隙，最后望了一眼神龛的方向。牌位隐在浓重的阴影里，只有那晚香灰凝聚的淡淡人形印迹，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。

王瘸子闭上了眼睛。所有的声音，所有的气味，所有的恐惧和挣扎，在这一刻都消失了。只剩下一种奇异的平静，一种走向终点的释然。

他伸出枯瘦的、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左手，颤抖着，摸索着，探入裤腰深处。那里，藏着一把他平日里削木头、也用来防身的旧匕首。冰凉的铁质刀柄被他紧紧攥在满是冷汗的手心。他缓缓将匕首抽了出来。刀刃并不锋利，甚至有些地方己经卷了刃，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幽微的、令人心悸的冷光。

棺材里狭窄得几乎无法挪动手臂。王瘸子用尽全力，将握着匕首的右手手腕，小心翼翼地抬到了自己干瘪的胸口上方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那微弱的心跳，在薄薄的皮肤下，一下，又一下，缓慢而沉重地搏动着。

没有祈祷，没有咒骂，甚至没有叹息。他所有的力气和意志，都凝聚在右手那最后的动作上。

他猛地一咬牙，脸上松弛的肌肉因巨大的痛苦而瞬间绷紧、扭曲！握着匕首的右手，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，狠狠向自己左腕内侧那根清晰可见、微微搏动着的青色血管割了下去！

噗嗤！

一声沉闷而粘滞的钝响在死寂的棺材里响起，仿佛割开的不是皮肉，而是一块浸透了水的朽木。刀刃深深陷入皮肉，卷刃的边缘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撕裂痛楚。

“呃……”

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王瘸子喉咙里挤出，他身体猛地一弓，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米，随即又重重地落回冰冷的棺底，剧烈地抽搐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