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 《唱碑》（4/8）

狂奔，只想离那笑声、离那刮擦声远一点，离那即将到来的东西远一点。

跑过老榆树时，眼角瞥见吊在那里的李宝库的尸体，在惨淡的月光下像个巨大的、不祥的钟摆。我没敢停留。

跑过村口，那块黑黢黢的碑石像一个沉默的、蹲踞的巨兽。那道裂痕，在夜色中仿佛一条扭动的黑蛇。我也没敢停留。

一首跑到村子最西头，那间低矮破败的泥坯房前，我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，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上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冰冷的空气呛得肺管子生疼。/t^a+y′u￠e/d_u·.·c/o-m-

就在这濒临崩溃的喘息间隙，一个声音，细弱，却异常清晰，像一根坚韧的丝线，穿透了笼罩一切的绝望迷雾，钻进我的耳朵里。

“……柱子哥？”

我猛地抬起头。

泥坯房那扇歪歪斜斜、糊着破麻纸的小窗户里，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、摇曳的油灯光。窗户纸被捅开了一个小洞，一只眼睛正贴在上面往外看。那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，亮得出奇，清澈得像是刚从山涧里捧出来的泉水，没有一丝杂质，只有孩童纯粹的疑惑和一点点残留的睡意。

是隔壁刘瘸子家的小闺女，丫蛋。刘瘸子和他那病恹恹的婆娘，昨天傍晚为了半袋发霉的苞米面，跟邻居打得头破血流，被那碑声撩拨得彻底疯了心，这会儿不知道又躲到哪里去互相撕咬。只剩下这六岁的小丫头，一个人守着这破败冰冷的屋子。

丫蛋的眼睛，透过那个小洞，怯生生地望着我，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懵懂。

看着那双眼睛，那个冰冷绝望的念头后面，像被一道微弱却刺目的闪电照亮，骤然浮现出另一个碎片——关于这石碑，关于那失效的契约，关于平息“仙怒”的古老办法。那是小时候，在村里最老、最沉默的陈瞎子蜷缩在墙角晒太阳时，断断续续听来的只言片语。他说，老碑镇着东西，靠的是上面的血契和人心。人心坏了，血契裂了，镇不住的时候，就得用最干净的“引子”，去填那裂开的“口子”……引子，得是活的，得是心甘情愿的，心比山泉水还透亮……

最干净的引子……心甘情愿……心比山泉水还透亮……

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窗户纸后面丫蛋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上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，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。绝望的冰层下，一股更黑暗、更粘稠的东西，带着一丝扭曲的、令人作呕的“希望”，像毒藤一样悄然滋生、缠绕上来。

那飘渺诡异的刮擦声和低笑声，似乎又近了些。

没有时间了。

我撑着土墙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。脸上挤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无比狰狞的笑容，对着窗户纸上的那个小洞，用尽力气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：

“丫蛋……别怕……是柱子哥。外头……外头有‘老仙儿’出来遛弯了，唱大戏呢，可好看……柱子哥带你去瞅瞅？近点看……”

窗户纸后面的小眼睛眨了眨，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。片刻的犹豫后，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。很快，那扇破旧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，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。丫蛋小小的身影裹在一件明显不合身、打着补丁的破棉袄里，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上。她仰着小脸，大眼睛里映着惨淡的月光，还有我那张扭曲的脸。

“柱子哥……唱戏……好听吗？” 她小声问，带着一点孩子气的期待。

“……好听。” 我喉咙发紧，几乎发不出声音，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。我伸出手，那只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。我抓住了她冰凉细小的手腕。那手腕细得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。

丫蛋没有挣扎，只是顺从地、带着点好奇地跟着我。她小小的、冰冷的赤脚踩在冰冷坚硬、布满碎石和尘土的地面上，留下浅浅的印子。我拉着她，一步一步，朝着村口那块沉默的、如同巨大墓碑般的黑影走去。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，又像坠向无底的深渊。我不敢低头看她那双清澈的眼睛，只能死死盯着前方那越来越近的碑影。

那诡异的刮擦声和低笑，仿佛就在我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如影随形，又仿佛来自西面八方黑暗的每一个角落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，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臊气和腐烂的甜腻。

终于，站在了碑前。

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，勉强勾勒出碑身古老而粗粝的轮廓。那道蜈蚣般的裂痕，比白天看到的更加狰狞、更加深邃，像一张贪婪的、无声嘶吼的嘴，几乎要将整个碑石撕裂。碑身周围的空气在微微扭曲，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寒意。

丫蛋仰着小脸，好奇地打量着这块巨大的黑石头。她似乎没感觉到那刺骨的阴冷和无处不在的恶意，清澈的眼底只有孩童天真无邪的探究。

“柱子哥……戏台……在哪儿呀？” 她小声地问，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
我张了张嘴，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烧红的炭火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巨大的愧疚和一种更庞大的、求生的本能在我体内疯狂撕扯。我猛地闭上眼，不敢再看她，双手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，带着一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