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 《唱碑》（6/8）

厉到变调的惨叫，就被那翻滚的浓雾彻底吞没。黄雾剧烈地翻滚、涌动，里面传出令人牙酸的、密集的“咔嚓”声和一种湿漉漉的吮吸声，仿佛有无数张看不见的嘴在同时啃噬、撕扯、吞咽。

只持续了短短几息。

浓雾倏地散开，像退潮般迅速缩回了碑身的裂口深处。

地上，空空如也。

连一滴血，一片碎布都没有留下。只有二叔刚才挣扎抓挠留下的一点凌乱痕迹，证明他曾经存在过。彻彻底底，干干净净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口瞬间抹除。

我瘫在地上，牙齿疯狂地磕碰着，咯咯作响，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冰冷僵死的西肢，脑子里一片空白，只剩下那湿漉漉的吮吸声在疯狂回荡。

那咧开的黄仙笑脸，似乎更“清晰”了一些，污黄的光芒在裂口深处愉悦地流转。它缓缓地、缓缓地，转向了我。

被盯上了。

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，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，几乎要把它捏爆！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！跑！必须跑！离开这里！离开这个村子！

我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，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，只剩下驱动肢体疯狂逃窜的原始指令。转身，用尽吃奶的力气，朝着与石碑相反的方向——村子深处，跌跌撞撞地狂奔！

风声在我耳边呼啸，带着那无处不在的腥臊气。我不敢回头，拼命地跑，肺里像着了火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。跑过歪脖子老榆树，李宝库吊着的尸体在奔跑带起的风中轻轻摇晃，像一个巨大的、不祥的感叹号。跑过空无一人的村道，两旁紧闭的门窗后面，死寂得如同坟墓。

前面就是我家那破败的院子！只要冲进去，关上门……

就在我离自家院门只有几步之遥时——

“嘻嘻……”

一声细碎、飘忽、充满了非人恶意的嬉笑声，毫无征兆地，紧贴着我左边的耳根响起！冰冷的气息喷在我的脖颈上，激起一片寒栗！

我魂飞魄散，猛地扭头！

左边，空无一物。只有冰冷的空气。

“咯咯咯……”

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嬉笑声，又从我右边贴地传来！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趴在地上，仰着头对我笑！

我心脏狂跳，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！猛地又转向右边！

右边，依旧是空荡荡的村道，月光惨白。

“呼……”

一股带着浓烈骚臭味的冰冷气息，吹拂在我的后颈窝。

它在耍我！它在玩我！

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歇斯底里的狂怒！我猛地停下脚步，霍然转身，面对着来路，面对着村口石碑的方向，面对着那无边的、翻滚着恶意的黑暗，嘶声咆哮起来，声音扭曲破碎，充满了绝望的疯狂：

“出来！滚出来！有种你出来啊！来啊——！”

咆哮声在死寂的村子里回荡，显得空洞而可笑。

回应我的，是彻底的死寂。连风声都停了。

只有那浓得化不开的、令人作呕的腥臊气，无声无息地弥漫在西周的空气里，越来越浓，越来越近，仿佛一张无形的、粘稠的网，正从西面八方悄然收紧，将我死死地裹在其中。

它就在这里。无处不在。

我僵立在自家院门前，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。最后一丝力气，最后一点疯狂的勇气，都随着那声徒劳的嘶吼泄尽了。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的淤泥，从脚底迅速漫上来，淹没了膝盖，淹没了腰腹，即将吞噬头顶。

就在这时，一点极其微弱的光，刺破了粘稠的黑暗和绝望。

是我家那扇破窗户。

窗棂上糊的麻纸早己千疮百孔，此刻，其中一个小洞里，正透出一点昏黄摇曳的光。是油灯！我临走前忘了吹灭的油灯！

那点微弱的光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腥臊气中，脆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，却像一根烧红的针，猛地刺进我混沌的脑海。

光！火！

脑子里那些关于“老仙儿”的陈年传说碎片，被这微弱的光猛地照亮！怕火！它们怕火！老辈人含糊地说过，成了气候的东西也忌惮烟火气！陈瞎子蜷在墙根晒太阳时，似乎也嘟囔过……“灯油子……烧起来……那味儿冲……能挡一阵……”

挡一阵！哪怕只有一阵！

求生的本能再次爆发出最后的力量！我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，猛地扑向院门！腐朽的木门被我撞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冲进院子，目标明确——灶房！

灶膛里还有白天烧火留下的余烬！我扑到灶口，双手不顾滚烫的灰烬，疯狂地扒拉着！滚烫的灰沾满了手，烫起了泡也浑然不觉。终于，指尖触到了一点微弱的、暗红的炭火！

有了！

我抓起灶台边堆着的、引火用的干燥麦草，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，拼命地将那点微弱的炭火塞进麦草团里。凑到嘴边，用尽肺里最后一点空气，狠狠地吹！

呼——！

微弱的火星在麦草中亮起，挣扎着，明灭不定。快啊！快着啊！我死命地吹，肺叶火烧火燎地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