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章 落下的痕迹（2/2）

写完，她下意识抬头。穿过树影，槐树下长椅上，严明正和马国栋激烈说着什么，手里紧攥着个捏扁的烟盒。林晓的心也跟着一紧。

“程序！程序！你眼里就剩个框框！”严明怒火未消，手指用力，“大前门”在他掌心彻底变形，烟支刺破包装，黄丝露头。“吴振业出来，沈默那帮鬼就在外头候着！一窝的！放虎归山…咳咳咳…” 咳声撕心裂肺，佝偻下腰，破烟盒脱手掉在落叶上。

马国栋又急又气，拍背顺气：“师傅！身体要紧！他出来也在名单上！敢动一下，我立马…”

“立马？等他再‘扫’掉一个‘垃圾’再立马？！”严明咳得脸红脖子粗，艰难喘气，指着地上烟盒，“迟了！…都他娘迟了！”

“哐哐哐哐——！” 严明兜里那老古董手机突然狂震，催命似的响。小雨专属铃声。

严明喘着粗气，抖着手掏出“砖头”，按下免提：“…喂？”

“爸！”小雨声音炸出来，“你跟马哥吵啥？湖边都听见了！药吃没？是不是又抽烟了？小宇都吓哭了！”背景里小宇带着哭腔喊：“姥爷…姥爷不气…”

连珠炮似的质问砸懵了严明，满腔怒火和憋屈像被戳破的球，泄了大半。他看着地上捏烂的烟，远处女儿外孙担忧的脸，一股深沉的疲惫淹上来。

“…没抽，”他声音哑得厉害，带点不自然的软，“烟…掉地上了。姥爷没气…跟马叔…说工作。”他努力哄电话那头，“小宇乖…姥爷回家…扎大风车…”

“这还差不多！”小雨语气缓了，“梨汤喝了！我们这就过来！不准再吵！”电话撂了。

忙音嘟嘟响。严明还握着“砖头”，低头看地上沾泥露丝的“大前门”。马国栋也沉默着，看师傅花白的头发。

过了会儿，严明慢慢弯下腰，僵硬地捡起破烟盒。打开，还剩几根没断的。他抽出一根，熟悉的烟味钻进鼻子。

他捏着烟，往嘴边送。另一只手摸向打火机口袋。

马国栋和小雨都屏息看着。

动作停住了。严明捏着滤嘴，抬眼看向湖边——林晓正俯身跟个流浪老头说话，蓝马甲像颗钉子钉在光里。他想起林晓桌上厚厚的登记表，李有田说的“戴帽人”和消毒水，陈雪照片背面那行迟了二十年的批号…

最终，烟没送到嘴边。那只手，缓缓垂下。然后，他用另一只手，捏住那根烟，连同盒里剩下的，一根一根，慢慢地、狠狠地捻碎。干烟丝簌簌落下，混进泥土，像枯死的叶。

“不抽了。”声音很轻，像对自己说，也像对那堆烟尸，“抽了…也呛不着那些鬼。”

他把空瘪扭曲的烟盒，连带捻碎的烟丝，一起扔进旁边垃圾桶。动作带着决绝的疲惫，也有一丝迟来的释然。拍拍手上碎屑，挺了挺佝偻的背，朝女儿外孙走去。

刚走出两步，“啪嗒！”一滴冰凉的水珠砸在严明光秃的脑门上。紧接着，稀稀拉拉的雨点落下来，越来越密，打在干燥的柏油路上，瞬间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。很快，小圆点连成片，变成一条条蜿蜒曲折的水痕，向着低洼处流淌、汇聚。

严明停住，没回头。身后长椅下，那片被丢弃的烟丝残骸，正被雨水无声地浸泡、冲刷。浑浊的泥水裹挟着枯黄的烟草碎末，沿着路面缝隙，流向未知的下水道深处。水痕蔓延，像一幅无声的地图，标记着过往的挣扎与此刻的放下。

雨幕中，城市的轮廓模糊了。